他倆忘記了是什么時間認識的。
只記得那是個春天,長河公園里開滿了格桑花。廣場舞還沒有開始,先到的人們正站在花前細品。他是第一次來跳廣場舞。老伴去世后,他半年多沒出門。女兒說:爸,你也該出去走走,老是悶在家里對身體不好。他聽了女兒的話,來到公園廣場上。“這片菊花開得真好!”他像是自言自語。“這不叫菊花,這叫格桑花。”
一位和他歲數相仿的女人,邊看邊糾正著他的話。他有些詫異,女人說話聽著很親切,像剛剛走了半年的老伴。待那人轉過身后,他發現,她不但聲音像,說話時眉稍上挑的動作也像。
舞曲開始,不熟練的他跟在隊伍后面模仿。跳著跳著,他發現自己成了隊伍的最前面。慌亂中,他無所適從,感覺自己很狼狽。她走了過來:“老哥,新來的吧?”“嗯,才開始學。”“別緊張,放松些,都有一個過程……”
她不再跟著隊伍跳,而是專心對他進行單獨輔導。他開始有些放不開,但很快就找著了感覺。
幾曲廣場舞過后,交誼舞開始。人們結雙成對翩翩起舞。他對交誼舞不陌生,這方面他是老伴的學生,兩人跳了幾十年,自老伴三年前躺在床上后他再沒跳過。他有些心動,隨著音樂節拍,身體不由自主地晃動起來。
第二天,他又來到這里,動作也慢慢熟練起來。她向他投來贊許的眼神,他回過去的是感激的目光。
交誼舞開始時,他發現她沒了伴,一個人待在那兒。
他躊躇著,想上前。一曲終了,他沒能挪開腳步。又一曲響起,他眼看著她被別人牽進場內。回家的路上,他暗下決心,期盼著又一個夕陽西下的來臨。
他來了,她卻沒在。他很失落,整晚上只是坐在場邊看夜色中的格桑花在微風中抖動。
次日,他家中有事。但那個時刻他的心卻跑到了那里。
接下來,一連幾日,細雨纏綿,他的心也像天氣一樣陰濕、潮悶。站在窗前,望著公園的方向,想有一場風刮過,把云吹走。
一周后,他終于牽起了她的手。
他問:“你不常來?”
她反問:“你也不常到。”
從此后,他明白了她也在關注他。
以后的日子,他先到時,就會坐在廣場入口,向著她來的方向不停地張望。她提前時,假借賞花、問柳,等待他的到來。
就這樣,他們走過了春、夏、秋。他知道了她是單身,她了解了他老伴先他而去。
他回到家,兒子說,爸的身體看上去比一年前強多了。女兒說,精神也好了不少。
他笑笑,算作回答。
天冷了,跳舞的人越來越少。一場雪開始,廣場上便沒了人。他和她是堅持到最后的兩個人。揮一揮手,就此作別。沒有過多的語言,但他和她心里清楚,彼此都在期盼著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刻。
他感到了冬季的漫長。有時會在冷風中到那個地方走上一走。這樣他才覺得心里踏實……
舞曲再次響起的那個晚上,他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有人主動上前邀請,他不便拒絕,終因紛亂的思緒讓他時常踩到對方而勉強跳完一曲。接下來,他便呆坐在一旁,幻想著她能突然出現在那條小路上。
音樂里傳來大張偉的那首《倍兒爽》:……天空飄來五個字兒,那都不是事……
他苦笑了一下,覺得歌詞是為年輕人寫的。
一天,兩天……兩個月過去了,她始終沒有出現。他每天像掉了東西,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后悔對她了解太少,不知是哪里人,不知家住何方,甚至連手機號也沒有留下。因為那些日子,他已經感到了滿足。
他沒有心思再跳。他每天都去那個地方,怕有一天她去時找不到他。
格桑花又開了,看到鮮艷的花兒,他想起了是這個時刻認識的她,他暗自神傷,有些恨,又不知恨什么。“大哥,你早到了。”
聲音從天而降。他不敢回頭,怕回過頭來后發現不是她。“你……”
他流淚了,不知自己為何落淚。
燈光下,他發現她的眼睛里也有亮晶晶的東西在旋轉。
音樂響起,他倆牽著手,都感覺到了對方的手在顫動。她告訴他,年前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家躺了兩個多月……
舞場上,他瞅著她,她望著他,感覺對方都瘦了。
倆人約定,冬季來臨之前,他們不再分開。
韓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