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盒煙的故事□尤炳君
每逢大年初一,在供奉父母雙親和列祖列宗的家堂前,雙膝跪下,說聲“拜年”的時候,我總會想起45年前的一件小事。
農(nóng)村過年最熱鬧的就數(shù)初一了。那些年正值“文革”,在除舊立新的聲浪中,家譜被燒掉,磕頭被廢除,但鄉(xiāng)親們還是以族員為單位,吃罷新春第一頓餃子,換上嶄新衣服,走出家門,仨一團倆一伙,到輩份較大或年長的老人家里,表達(dá)自己對老一輩人的敬重和感激。整個村落很快就傳遍了歡聲笑語。
那年初一我7歲,跟小伙伴們四處追逐,搜尋芯滅的鞭炮,然后點燃,抱耳聽到悶響,開心一笑,一眨眼,半天功夫就過去了,伙伴們漸漸散去。我一個人慢吞吞地游蕩,突然想起爸爸,產(chǎn)生了一個要給他一份驚喜的想法。
爸爸出生于1927年11月,打小就幫著奶奶燒水開茶館、蒸饅頭賣饅頭,周圍的人都知道那個賣饅頭的瘦小孩。1946年,在解放戰(zhàn)爭中,爸爸踴躍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參加了萊蕪戰(zhàn)役和淮海戰(zhàn)役,親歷了無數(shù)次險仗惡仗。回家務(wù)農(nóng)后,爸爸從不居功自傲,生產(chǎn)隊里有什么臟活累活,他都搶在前面;誰家修房蓋屋,他都主動幫忙,鄉(xiāng)親們沒有不說爸爸好的。對我這個“老生子”來說,爸爸更是疼愛有加,從沒訓(xùn)斥過。每次出門趕集,總給我?guī)Щ貋硪槐具B環(huán)畫,還常把剩下的一兩分零錢讓我攢著。
給爸爸一個什么驚喜呢?我一下子想到了煙。印象里,大人們都愛抽煙,家家炕頭上都有一個旱煙簸籮。忙時喘口氣兒,閑時解解悶兒,沒事時嘮嘮嗑,都要卷一根,來一袋。爸爸和娘常問我作業(yè)本用完了沒有,我就知道這時他們的卷煙紙快沒了。我想,過年要給爸爸買點好煙——盒裝香煙。那時大人們都抽旱煙,煙卷算是“奢侈品”。當(dāng)時香煙牌子很少,就是德州產(chǎn)的雪梅、巨輪、燈塔和大豐產(chǎn)。買一盒覺得少了點,買兩盒燈塔得花三毛六,我總共攢了四毛錢,只能剩四分了。如果買兩盒大豐產(chǎn),一毛四一盒,兩盒二毛八,還能剩下一毛二呢。我權(quán)衡了一會兒,跑到村東頭供銷社,買了兩盒大豐產(chǎn),雙手緊捏,一路小跑回了家。
這時候家里還聚集著很多拜年的人。我從口袋里拿出那兩盒“大豐產(chǎn)”,塞在爸爸手里,他一愣神,拉住我輕聲問道:“傻孩子誰讓你買的呀?”我滿臉漲紅,一下子撲到爸爸懷里,爸爸好像一下子明白了,緊緊地把我抱住。我記得自己當(dāng)時哭了,滿屋子的人都笑了。
多少年來,我一直懊惱我自己,是不是這兩盒煙帶來了厄運?那年九月,爸爸查出了癌癥,臘月二十五這天,爸爸病危,鄉(xiāng)親們用門板步行將爸爸抬到3公里外的大柳鎮(zhèn)醫(yī)院。由于我太小,被落在家里。多年后,娘常說起:“你爸爸最后走的時候,光喊你的小名。”我懊悔地想,如果那年我不送煙,也許爸爸就不會得那樣的重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