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宇
泥土是有溫度的,作為農民的我,能感受到泥土的溫熱。
在老家,一個個村莊建立在黃色的泥土之上,綠色的田園風光在泥土的懷抱里生長。剖開泥土,像碩大的夾心蛋糕,一米深的膠泥之下是沙土,沙土之下又是膠泥,這樣的地質結構是古時候洪水的杰作。黃河水裹挾著泥沙,一路向東咆哮而下,把西部高原的泥沙沉淀在廣袤的平原上;漳河、衛河來了,用暗紅的、粘粘的太行山之土,鋪墊了一層厚厚的膠泥。黃河、漳衛河交替著在土地上奔走,打造出一塊膠泥和沙土層層疊加而成的平原。明朝初期,我們的祖先在官府逼迫下,呼兒喚女,來到這塊平原上安家。一邊清理戰爭留下的尸骨,一邊點火做飯,播種耕作,垛墻架屋,生兒育女。
我坐在家鄉的田埂上,遙想著先人的生活,用手搓揉著身邊的泥土,把顆粒狀的泥土捏成粉末,紛紛揚揚地隨風飄蕩,落在我裸露的皮膚上。我知道,我這是在重復著一輩輩先人的動作。泥土就是一個溫熱的乳房,莊稼們的根扎進泥土,吸吮著泥土里的養分,長成果實。一條條縱橫的鄉間小路彎彎曲曲,筋脈一樣輸送著乳汁,養育著一個個村莊。
如果落一場雨,讓泥土變成稀軟的泥巴,孩提時代的我們,就是玩著這種泥巴長大的,把泥土捏成各種形狀。在泥土面前,我們都是撒嬌的孩子,冰涼的泥土,摻揉著我們的體溫。
我時時刻刻在感受著泥土的溫度,尤其是冬天,冰雪覆蓋之下,多少生靈在泥土的深處過冬,在泥土的溫熱襁褓中酣睡。在泥土里居住的,還有一輩輩先人,骨殖與泥土融為一體。有了先人的泥土,也有了血脈的溫熱。
泥土與泥土,結成一個碩大的子宮,一切生靈在泥土的溫熱呵護中生長。我有過挖地窖的記憶,那是一次深入泥土,感受泥土溫度的記憶。家鄉的地窖,嚴格上說是旱井,三米深或者五米深,用來儲存紅薯和白菜。夏天的地窖里面是涼爽的,而冬天又是溫暖的,那是來自泥土永恒的體溫。
夏天炎熱,泥土是矜持的,只有到了冬天,水井冒著絲絲白氣,那是能看得到的,泥土的溫度;母親防止蘿卜被凍爛,放在屋里又擔心失去水分,就把蘿卜埋在泥土里。蘿卜是個想家的孩子,和泥土融在一起,格外興奮,格外水靈。
我在城里住五樓,感覺不接地氣,好在樓頂閣樓外面有個露天大陽臺。我像燕子銜泥一樣,用個布兜兜,每次回老家裝上一兜土,乘公交車帶回城里,背到樓上。一次次,積少成多,開辟出一片六平方米的小小田園。這是老家的泥土,在遠離家鄉的樓頂上陪伴著我,長出青色的辣椒、豆角、絲瓜,讓我吃出乳汁的味道。閑暇,在這個小小田園里拔草的時候,我喜歡用手揉搓冰涼的泥土,感受著泥土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