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小路上,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一手擎著一團棉花糖,并不吃,卻用另一只胖嘟嘟的小手,指向天空,喊著:“媽媽,媽媽,那么多棉花糖,真……真好看。”她的母親也仰頭望去,微笑著,輕輕答:“是呢,那么多棉花糖,好看。”
步行路過的我,為母女的仰望和對話而感動。小女孩在她所擁有的語言倉庫里,認真挑選出她認為最隆重的關于贊美的詞語——“好看”,毫不吝嗇地給予了云朵。而母親及時肯定了她的這種給予。我想,大自然的美,已經在小女孩心里埋下了種子。
我也仰頭望去,天上的云朵,蓬蓬松松,東一朵,西一朵,真的像是棉花糖,像是集市上的老師傅一不小心,攤子上的棉花糖全部被風吹到天上去了。而小女孩手里的,是正巧刮到她手里的其中一朵。
初秋的云,是真的美。這時節,適合看云。夏天時,云朵很低,似乎踮起腳就能夠到,但像棉花糖的時候少,灰黑色的時候多,且流動得快,在一場大雨來臨前,仿佛千軍萬馬卷起的風塵,不一會兒,便化作雨點落下來。
進了秋天,天空似乎立馬就高了一截——“天高云淡”,這是屬于秋天的一個專用詞語。天更藍了,云更白了,這種藍與白的對比,鮮明,清爽。在白云下,莊稼們正努力飽滿著,綠意在葉脈里油油流動,好像隨時都能滴落下來。這種綠,與天上的藍和白,遙遙相襯。
這時的云朵是安詳的。安詳得如大地上專注于青草的羊群。我小時,喜歡在秋天牧羊,羊是白的,天上的云是白的。地上的羊群,仿佛是天上掉下的一塊流動的云朵。而天上的云朵,仿佛是藍天上覓食的羊群。
我常在草叢中,覓一塊干凈的大青石,躺下來,看云。嘴里含一根狗尾巴草的草莖,聽草蟲唧唧,聞著草香幽幽襲來。天上的云,不僅像羊群,還像馬,像牛,像獅子,像……心中所想,云就所像。
云朵,讓一個少年不羈的心,在天空縱橫馳騁。
天際的云朵,讓少年固執地認為,那下面就是高樓大廈的城市。
時光如白云蒼狗。早已安身于高樓大廈里的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認真抬頭望天了,但在邂逅那個手擎棉花糖的小女孩后,在異鄉遼闊的原野上,我把自己固執地站成一株挺拔的玉米,久久仰望,直至內心的積塵,被蕩滌而去,直至云在心中,開成圣潔的蓮花。
曹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