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福
二大爺叫李大孝,1933年生人。
我清楚地記得,二大爺經常帶著我到六里地遠的八方塔村趕集,不論是春夏秋冬,還是天冷天熱,他總是喜歡把我托上他的頭頂,叫我騎在他厚厚地且極富彈性的肩膀上,他用兩支粗壯的大手使勁抓著我肉乎乎的小手,怕不小心把我摔下來……到集市上后,見到有什么稀罕的東西,只要我喜歡,他便不惜花錢買,盡管那時候過莊戶日子,手頭都不寬裕。寒冷的冬天,只見他把手伸進大棉襖里層的布袋里,掏出一個不干不凈地小手絹,一層層地扒開來,里邊凈是白花花的小分子零錢,那都是在雞屁股眼里掏出來的,平時用它來掌管著日常生活開銷的“家底”,油鹽醬醋都得靠這個。盡管他平實日子過得緊巴巴,一分錢掰成兩塊花,但在我身上花錢,他從來不小氣,而是格外大方。
二大爺樸實厚道,心眼好。在人堆里從不大聲說話,更不善于表白表榜。但他絕對是個心里有數的人,一個心里頭半點雜質也沾不得的人。不光是對我,其實他對誰都一樣。早些年的時候,家家過得都是窮日子,尤其是孩子多的人家,往往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年到頭老是斷頓,相比之下,他跟俺大娘家里人口少,他也有力氣能干活,相對日子就好些。所以,誰家有個小難處,遇到過不去的溝溝坎坎,只要是找到他門上,都是慷慨相助,從不打半點折扣。
二大爺長得肩寬體胖,有一身的壯力氣,不會花言巧語,而是身體力行。生產隊的時候,春耕秋種,他一個人推著獨輪車,往地里運肥料,一上午別人能運十趟八趟就不錯了,而他一個人能頂兩個人用,不僅運得快,而且還裝得多,兩個簍子都是拍打得結結實實,冒了尖才行。
誰家有個修房蓋屋的事,他總是跑在最前頭,比自家的事看得還重要。那時候蓋房需要打土坯,他可是“行家里手”,近百斤的石輪子,他輕松一提就是多半米高,再用勁往下一砸,三四個回合就是一個整坯,既結實又平整,在他手里出來的都是藝術品,跟他“搭幫”的人也覺得臉上有光彩。
農村實行聯產責任制以后,二大爺更是撒開歡地大干起來。他把隊上分到自家的幾畝地收拾得利利落落,年年收成大增,這還不算完,因為他有的是力氣,所以,又跑到幾里路遠的沙河灘上,利用兩個冬閑的時間,硬是一锨一锨地“刨”出了二畝多閑地,種上了適宜的莊稼。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啊!有了地就有了收成,他精心侍候著每塊土地,年年收成比鄉親們高一截,小日子越過越帶勁,他臉上常掛著滋潤的紅光……
歲月不饒人,不服老不行啊!二大爺慢慢上了年紀后,也就把責任田和開荒的地交給金玉姐姐兩口子耕種了。出了大半輩子的力,他閑是閑不住,重活干不了,就忙活點輕快點的,便買回來幾只小羊羔,吃完飯就帶上它們到灣邊、地頭、溝子沿遛上一圈,權當活動活動散散心,還能鍛煉身板。可有一次,他摔斷了右腿,一躺就是大半年……再起來的時候,他就什么也干不了了,整天坐著個小凳子,呆在自家庭院的大門洞子底下,或者是李家胡同頭上,見了誰都親熱地打著招呼,不急的時候鄉親們都是停下腳步,跟他說說話,拉拉呱。冬去春來,一年四季……
我長大后當兵去了東北,后又調回山東老家。離家近了,也就免不了常回家看看,每次我都是特意來到二大爺家,跟他老人家手拉著手,拉家長里短,我深切地體悟到,老人家對我那個親熱勁,還有那份情感,那份牽掛,一點也沒減少,更沒有隨著歲月的流失而淡去。我心里明白,這永遠不會變,尤其體現在俺二大爺身上,更不會變,這就是本質,也是一個人的本性。可惜的是,二大爺去世的時候,我正在外地出差,沒能及時趕回送他老人家一程,留下了莫大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