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冬天還是冬天,溫度還沒被人工豢養,該冷的時候一定會冷。頭一晚落在屋頂的雪,經了融化,翌日你會發現,屋檐上懸垂著一溜長而亮的冰掛。那時既少集體供暖,空調也不普遍,烤火,自然就成了人們首選的取暖方式。
無論烤什么樣的火,對于驅寒而言都是好的。柴草的火容易飏出灰燼,煤的火容易產生黑煙,為干凈計,取暖的火,以松塔的火最合適。松塔這種東西,除了能發光和熱之外,額外還附贈些松脂的香氣,在房間里蕩漾,別有滋味。我要說的擁爐,是在白天,而且是幽冷的雪天,擁著的爐,其實是不能稱作爐的,只能叫火盆,唐詩中就派上了用場的“紅泥”小火盆。
掛起簾子來,窗不明幾不凈也無礙,坐在火盆旁,手中倒是不可不捧一本書。人不要多,頂多三兩很要好的朋友。捧讀的書也有講究,不能拿拜倫、歌德的,他們的詩固然能給人鼓舞,但在那一種閑適的情調中,是不太合宜的。最好讀讀葉賽寧、魯勃佐夫、或夸西莫多的。還要置一張小桌在爐旁,泡上一杯茶,不要龍井,不要碧螺,只要幾朵金蓮花,拿沸了的水一沖,看那花兒在透明杯子里回旋,悠悠展開金黃的顏色。熱氣裊裊上升,茶香,更有水仙花的香味兒在空氣里氤氳調和。忍不住回頭看向書案——
素白的水仙花苞未曾開,但花香已等不及了,從蕊上醒來,從那層疊的瓣口逸出。這倒也好,花開是性,未開是情,性情性情,講究的是妙趣天然。
幾個人偶爾交談幾句,說笑幾句,或者干脆不談不說,只靜靜坐著就足以令人快慰了。倒是還可以打打圍子,心領神會的默契,盡在其中蕩漾著了。
從窗口向外看去,那團團飛舞的雪片兒,沾到庭樹上,絨嘟嘟的,是一種別樣的鮮花,似乎很是溫潤。韓愈言,“飛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即使它不嫌春色晚,也該來湊個趣兒。這是無聲無息的朋友,清白,素潔。這一刻,我倒甘愿春天晚來些時候——春天一到,即使下雪,也是隨下隨殘,不是來催生的,倒像來顯余威的,豈不有損風景!
我的思緒可以飛得更高更疾。天上難道真有神圣仙佛,這潔白的東西是不是他們賞玩的珍物,偶一失手,遺落人間了呢?這時間,森林中守林人的屋子也許成了鹿兔的家了吧,那活潑的松鼠也許正在松枝上蹦跳,隨時震下一粒粒雪粉呢。我倒真神往起來。
提到雪,不能不讓人想到《紅樓夢》。下雪天,大觀園里的公子小姐定要擁爐吟詩的,如果不是作為作者的芹溪曹公真心愛雪,怎么能寫出那么興味盎然的情景!可見雪之于人,是不分朝代,一例討人歡心的。我本想提議聯句,抬起頭,卻口不由己地說了句“喝茶吧”,朋友沖我一笑,茶早喝光了。
劉文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