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俊青
老屋的南房里,停著一輛舊自行車,前后輪的鋼圈都已經銹跡斑斑了,車輻條卻一根都不少,鈴鐺和腳蹬也都還在。它穩穩地站在那里,仿佛在訴說它曾經的風采。它就是父親生前的“坐騎”、我一度的“專車”——“大金鹿”。
這輛自行車的年齡比我大。聽說當初是外公托人在德州買回去的。那時候還是計劃經濟,在農村拿到一張自行車票不容易。即使拿到了,也沒有閑錢買。父親結婚之前去縣城上班都是靠走的。外公心疼女婿,便給我父親買了這輛自行車。
父親自然是愛惜得不得了。那時候全村也找不出幾輛自行車來,更別提這響當當的名牌了。大金鹿”非常“的堅固,載重能力很強。我小的時候,父親做了個小椅子,綁在車子的前梁上。每到周末,前面帶著我,后面帶著母親,過河去外婆家。那時候父親年輕帥氣,又是吃“公家飯”的,所以每每騎著那輛擦得锃亮的“大金鹿”進村,外婆家的鄰居都會跟母親開玩笑,說她有福,嫁了個好男人。父親不善言辭,只是笑笑,紅了臉。
父親的“大金鹿”很“拉風”,我卻騎不了。因為它的特點是倒車閘,初學者很難掌握。上初中時學車被摔了幾次之后,我便放棄了。父親只得托人從天津給我買回一輛二手的小坤車。
來德州上學的那幾年,每次回家父親都要騎著他的“大金鹿”來接我。那是山東最北邊的一個小站,過了河大概七八里的路程,就是河北。那時候沒有手機,父親總是早早地到車站等我。每次車一停下,我都會看到父親站在旁邊踮著腳朝車里張望。我沖他招招手,他便笑了,回轉身去推他鎖在一邊的“大金鹿”。
父親在車后架外側掛一只鐵筐,用來放我的行李。車把上掛著他的黑提包,里面早已鼓鼓囊囊地裝滿了我愛吃的菜和水果。父親載上我,穿過人群熙攘的小鎮,有時候人多,他一只腳撐地,不停地囑咐我“別下來,別
下來……”我靠在父親的背
上,晃悠著兩條腿,像個
嘚瑟的小小孩。那幾年,
父親還不到四十歲,騎
車子帶二百斤糧
食都不費勁。
畢業后我留在德州工作,每次回家父親依然騎著他的“大金鹿”來接我。上坡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勁兒的囑咐“別下來啊別下來……”他的背俯了下去,頭幾乎貼到車把上,使勁兒地蹬著車子,可是我不敢跳下來。
那個大坡一年比一年陡了。父親再來接我的時候,我幫他在后面推車。我們走著,翻過大堤一直到平整的公路上。父親騎得晃晃悠悠,我緊緊地靠著父親的背,一動都不敢動。到了家,父親擦擦額頭的汗水說:這“車子年頭太長了,不好騎了”。
后來家里買了電動摩托,可父親也只有帶母親去趕集、串親戚的時候才用。他自己出門依然騎著他的“大金鹿”,雖然那輛自行車除了鈴鐺不響渾身都響了,父親還是每天把它擦得干干凈凈。
父親走后,這輛“大金鹿”被母親鎖在了南房里,車子上還罩了雨布。每次回家母親總要去看看,掃掃上面的灰。母親說:“這車子,你爸騎了一輩子?!?/p>
清明節回去給父親上墳,鬼使神差地,我推出了那輛“大金鹿”。學著父親的樣子,我把腳蹬轉到合適的位置,左腳一踩,右腿一跨,我竟穩穩地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