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
“果然有些事不是那樣輕易能遺忘的!”欣兒幽幽地想,就像腳上每年冬天都要復發的凍傷一樣。它就像蟄伏在身上的一條小蟲,冬天一到就開始蠢蠢欲動。
欣兒最怕過冬天,寒風的肆虐,冰雪的無情,這些都不足以恐懼,那雙暖不熱的腳,一天到晚冰冷的感覺才是讓人崩潰的。
凍腳是小時候埋下的種子吧!那個時候,冬天特別冷,天寒地凍。村東頭的小河結成厚厚的冰,河堤上裂開了一道道深深的裂縫,那些縱橫交錯的裂縫把地面劃分成了跳棋板上的多邊圖形,而地表層則會像煎餅一樣卷起薄薄的一層黃泥痂。外面冷,屋里冷,欣兒上學的教室里更冷。低矮的教室,破了玻璃的窗戶上糊著一層塑料布,北風一刮,“呼噠呼噠”地響。同學們幾乎沒有不凍手凍腳的,有的甚至連臉蛋兒也會凍成茄子一樣的紫紅色。老師也是無可奈何,他會心疼地讓孩子們跺跺腳、搓搓手,可以暫時感覺暖和點。
那種凍腳的滋味,欣兒每次想起來都會隱隱作痛。整個腳會有種腫脹的感覺,腳趾頭像紅紅的蘿卜頭,吹彈可破一樣!一走路鉆心地疼,仿佛踩著高蹺,找不到著力點。等到中午氣溫回升,稍微暖和點的時候,整個腳又開始鉆心地癢,就像無數小蟲子在腳里面爬!很恐怖的感覺。
強忍著一天凍腳的折磨,晚上回到家還要忍受另一種“酷刑”——燙腳。這個活兒都是由父親來做的。燙腳的熱水也很講究,里面加了花椒和姜片,都是驅寒的。望著熱氣騰騰帶著辣味的水,欣兒總要撒嬌耍賴,不肯燙腳。父親哄著她,把她冰涼的小腳丫攥在他的大手里,輕輕地、一點點地往腳上撩著水,等溫度適應了,小腳丫也適應了,才把整個腳放進水盆里。父親還會撓她的腳心,癢得她咯咯地笑……一邊幫她燙腳,一邊嘮叨著:“好好燙燙,去了根兒,明年冬天就不會凍腳啦!”可事實是,第二年欣兒仍會凍腳。于是,凍腳,燙腳,仿佛成了小時候冬天里特有的風景。
時光的流逝如同奔騰的黃河水一樣川流不息。欣兒長大了,像初飛的鳥兒離開了老家,父親也老了。那次回家,晚上,欣兒對父親說:爸爸,“ 我給您洗洗腳吧!”年邁的父親很意外很拘謹地望著他的女兒,片刻,他那混濁的眼睛里竟有一種晶瑩的東西在閃動……
現在的冬天依舊很冷,一個人獨自在外,有苦難,也有辛酸,欣兒始終都不曾退縮和氣餒。一路走來,身心的疲憊可以暫時無畏,唯有這雙暖不熱的腳,時常會讓欣兒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翻滾起想家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