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鴻

唇齒留香的羊肉是我兒時貧窮生活的一種奢侈，是歲月賦予那個時代的一個烙印，那段艱苦的日子曾在我的生命中劃過一道痕跡……

小時候，每當進了臘月門，我們就會天天扳著手指頭數日子，盼望著新年的到來。過年對于我來說是一個最大的誘惑，它對我的吸引甚至已超過了連環畫里會七十二般變化西天路上降妖鏟魔的孫悟空、收音機里播放劉蘭芳的評書岳飛傳。盼望過年，是因為只有過年才能吃上一頓鮮香、嫩滑的羊肉……美味的羊肉所散發的余蘊，幾乎是我孩童時期最幸福的回憶了。

那個時候，每到年三十的下午，幾近駝背的爺爺便會從他辛辛苦苦養了一年的羊群里，左挑右選很長時間，牽出一只瘦小的羊來，然后和父親一起宰殺，我們便會興高采烈地圍觀，直到天快完全黑了，爺爺和父親才忙完。我們看著爺爺把宰殺好了的羊肉剁成一塊一塊的，然后放進盛滿水的大鐵鍋里。這時候，奶奶早已呼啦呼啦地拉起了風箱，鍋底下的大火也不時地往外吐著“舌頭”。我們偎在奶奶的身邊，忙中添亂地幫奶奶拉風箱，往鍋底下添柴禾，焦急地催促著奶奶快點……我們常常會在奶奶溫柔的呵斥中又蹦又跳……鍋底下的火苗映著我們歡笑的身影，好似奏響了一首嘹亮的歌曲……

那時候為了生活，爺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放羊，而吃羊肉卻只有在過年的時候。全家十多口子圍在燉肉的鍋臺旁，等羊肉的香味彌滿了整個屋子時，我們幾個孩子早已垂涎欲滴了。當爺爺掀開鍋蓋，剛把羊肉舀到碗里時，我們便急不可耐地拿起了還很燙的羊肉，心急火燎地塞進了嘴里……當時，我們吃得狼吞虎咽、眉飛色舞，直到吃得快撐破了肚皮才肯住嘴，似乎要把這一年未曾品嘗的羊肉全部補回來，而對羊肉的余念也會讓我們回味半年。

直到現在，我仍然覺得小時候吃的羊肉是世間最美味的食物。幾十年過去了，那鮮嫩的味道還在記憶里彌久悠香回味無窮。那時候，我從不曾看見父親他們如我們孩子般貪吃，他們只是象征性地吃一點，然后就圍坐在我們身邊，端著一碗羊肉湯，憐惜地看著我們貪婪的吃相，看著我們滿嘴流油時的滿足，然后再看著吃飽的我們嘻嘻哈哈地打鬧成一片……而那時鍋里的肉已所剩無幾了。那時候年齡小，總以為大人們不喜歡吃羊肉，現在明白了，是生活的困窘讓他們不忍下筷……

在那個貧瘠的歲月里，印象中，爺爺一直辛辛苦苦地養羊，卻沒有錢給兒子蓋過一間磚房。當時年幼，不知道在那個困頓家庭里長輩的艱辛和不易。現在想想，真的心疼父輩們，辛辛苦苦了一年，還要把希望寄托于下一年，耐心地等待，翹首期盼著生活能夠如花兒般綻放出絢爛的色彩。

貧窮的光陰里，我們爛漫無邪的童聲唱響著那個蘊藏著希望的年味，日子也在我們日益成長的歡聲笑語里逐漸豐滿充盈起來……當我日漸長大時，生活也隨著時代的發展，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改革的春風吹遍了大江南北，姹紫嫣紅了這個朝氣蓬勃的時代，羊肉不再是我們過年時唯一的誘惑了，如今它早已成了餐桌上一道常見的佳肴……

兒時全家人一起吃羊肉的一幕幕：我們不諳世事的歡愉，父輩們的尷尬與窘迫，幾乎延續了我童年的整個記憶。如今我身處繁華的都市，如果不曾經歷小時候生活的困頓和父輩們的無奈，我怎能體會到如今富裕時代生活中的愜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