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云利
我一直固執地認為,我是在聆聽過年的聲音中長大成熟的。
這種感覺與日俱增。
記憶中,上學時寒假伊始,在臘月農歷十幾,選擇一個晴朗無風的天氣,農村家家戶戶就有開始在屋內衛生大掃除的習俗,人們叫“掃房”。大人一大早就吆喝著我們起床,拆被、搬桌子、椅子、凳子,大大小小的家什都一股腦兒挪到村南河邊,占據有利的地理位置后,開始分工,各司其職。河岸兩邊,人頭攢動,人聲鼎沸,熱鬧非凡。清脆的洗刷聲,孩子們的嬉鬧聲,大人們的催促聲,間或夾雜有頑童因摔壞東西被大人打罵時的委屈啼哭聲,此起彼落,不能指其一端,不能名其一處,簡直就是一曲跌宕有致的天籟之聲,在河面上長久地蕩漾著,直到夜幕降臨才漸漸歸于寧靜。
令人動情不已的是大年夜那連錦不絕的鞭炮聲。那時候,沒有其它娛樂助興,盡管母親連哄帶騙,我們也必等衣服口袋里的小鞭炮全都放完才肯去睡。但終因有所牽掛,稍有聲響就會醒來。估摸到了子夜時分,隱隱約約聽到父母親穿衣起床聲,隨著開啟兩扇古老大木門那悠緩的“吱呀”聲,便聽到三聲節奏分明、響亮清脆的鞭炮聲。頃刻,鞭炮聲在村莊上空急驟回響,無拘無束地釋放著。這聲音牽動著我的心跟著一起顫動,如果哪只鞭炮啞了,我會惋惜不已。睡意全消的我,撫摸著枕邊的嶄新衣服和壓歲錢,恨不得天即刻就亮起來。鞭炮聲聲入夢來,我終于在稀稀落落的鞭炮聲中睡去。在聽不到響徹四空鞭炮聲的年代里,我越發懷念那種曠遠而又貼近的真真實實的聲音。
如果說除夕之夜的鞭炮聲是一首催人亢奮的交響曲,那么大年初一就是一曲輕盈透明的小提琴曲。一年365天,唯有這一天我覺得一切都含情脈脈。左鄰右舍和和氣氣,父母相敬如賓,對孩子親切有加,特別是母親臉上,笑意濃濃,這天禁忌很多,但母親不厭其煩地提醒我們:“不能拿菜刀,吃的東西都已切好放在桌子上,拿碗小心點,別摔壞了。”即使兄弟姐妹間偶有吵架,也只是輕輕勸說,并不動手打或罵。
過年的聲音很多也很美,唯有這些聲音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它們連輟出一幅熱鬧祥和的鄉村過年圖,不思雕琢,無需為飾,是那么真實,對我們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據說荷蘭有一個頗具特色的“聲音網站”,專門收集歷史上已消失的聲音,如有可能,錄制這些漸漸消逝的過年聲音,該是多么的詩意!
時過境遷,有的東西注定在歷史舞臺上消失。衛生大掃除不再傾巢而出,現在家居簡約大方,又勤擦拭,屆時叫鐘點工稍事拾掇即可。大年夜因家庭成員少,顯得有點冷寂;即使喚上親朋好友上酒店,因文明用餐、規矩地談話,顯得有點拘束。新年總是怯生生地來,輕輕地走,難怪有人喟嘆:過年的感覺越來越遲鈍。
應運而生的是“新新聲類”:麻將聲音不絕于耳,但它會麻醉人們愉悅的心情;一撥又一撥的文藝演出和賀歲影片,粉墨登場,極為煽情,但熱鬧似乎是他們的;有的青年人上網聊天,即使聊得火熱,也四周闃然。
也許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沉淀,重溫這些聲音,也會令人感慨萬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