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曉霞
小時候
蓋墊是院落里那輪超大的圓月
長大了
蓋墊是母親塞進背包里的牽掛
而今啊
蓋墊是兒子因驚奇變大的嘴巴……
釘蓋墊是村子里婆婆們引以為豪的手藝。早些年,還會看到幾個婆婆扎著花圍裙,手提小馬扎,在胡同頭上圍坐在一起釘蓋墊、拉家常。那一串串爽朗的笑聲承載了我對胡同生活最美的記憶。
我結婚后,母親把自己親手釘的三個大小不一的蓋墊,送到這個還沒有幾分煙火氣息的小家。她笑著說:“留著吧,總用得著?!鄙w墊圓如月,大如盆。黃綠小清新的梃桿似玉箸“一”字排列勻稱,既不顯得擁擠,又絕無空隙。上下兩層互倚交叉,用密密匝匝的繩線串連,一針一線盡顯母親的縝密心思,和對我小家生活無盡的惦念。
釘蓋墊少不了梃桿。秋已盡,把地里的高粱收回家。村里人惜物,最下面的高粱茬能當柴燒,中間的秸稈可以編葦薄。最上面的穗子用彎刀削下粒,碾成米,涼水下鍋,煮成一鍋香香的米粥,甚得孩子們追捧。去掉米粒的穗子,手巧的父親會做幾個刷鍋的炊帚。穗子下面的一大段,剝了粗糙的皮,露出光溜溜、還泛著光澤的梃桿。這就是釘蓋墊的原材料了。
釘蓋墊還需要繩子。我對母親紡線的記憶并不是很多,依稀記得她右手搖著紡車,左手捏著捻子,車輪吱呀呀地唱啊唱,聽著那些牛郎織女過天河的故事,母親手里的捻子逐漸變短,細細的線就從兩指之間神奇地抽出來了,線穗子從無到有,由小到大,幾個紡好的線穗子就可以搓成一卷結實的繩線。
母親釘蓋墊,會把事先晾干的梃桿挑了又挑,沒有疤結,沒有蟲蛀。然后用一根繩線,用“回型針法”把這些梃桿巧妙串到一起。串完梃桿,在蓋墊中間插一根針粗固定,針眼穿線,線的另一頭依舊是針。以第一根針為原點,線長為半徑,用另一根針的軌跡畫一個大大的圓。圓以外的梃桿就用刀斜斜地削掉。一個圓圓亮亮的大蓋墊就做好了。
蓋墊,蓋墊,既能蓋又能墊。灶臺上的發面盆兒上蓋一個,旮旯里腌雞蛋的陳年壇子上蓋一個,角落里的水缸上蓋一個,窗臺的小油罐上也蓋一個。切出的柳葉面要在蓋墊上一一攤開才不會黏連;包好的餃子擺出一圈圈防守嚴密的迷魂陣,絕不給你攻陷城池的機會,陣地也自然是這無處不在的蓋墊;一個個剛剛揉好的饅頭也要在這蓋墊上餳一餳再端到鍋里蒸……逢年過節的時候,蓋墊更是處處顯神威。和著廚房氤氳的霧氣,剛出鍋的花糕、豆包、棗窩兒晾在高高低低的蓋墊上,生活的味道與自然相生相融,早已綻放在日沒黃昏……
蓋墊耐用,一個上好的蓋墊能用好些年。嶄新的蓋墊淡黃透著新綠、微微泛著迷人的光亮,拍上去聲音清脆。時日長了,光澤褪盡,蓋墊顏色漸漸加深,直至成為一種陳舊的古銅色。它像是一位洗盡鉛華的智叟,靜看一個個初為人婦的女子為這個家毫無怨言的操持與奉獻,歲月的筆鋒竭盡一切渲染她們的兩鬢如霜……
蓋墊就是這樣,默默守候著一個又一個家的原生態美食與健康,絮絮訴說著關于廚房的溫暖記憶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