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從昭
人一輩子最難忘的事情,往往不是最開心的時候,而是最傷心無助的時候。
那是1982年春天,梨花白,桃花紅的季節,母親病了。病得真不是時候,地里墑情不好,找人打的壓水井,還沒有出清水,棉花種子已經發芽,很長了。母親卻眼窩深陷,腿腳浮腫,咳嗽不停,痰里帶著血絲。父親慌了,我們弟兄三個害怕了,畢竟當時我最大,也只有十二歲,兩個弟弟還小。
于是,父親一邊找人幫忙種棉花,一邊讓姑家表哥,帶母親去省城醫院看病。到了省城醫院,掛號、體檢、拍片,一系列流程走下來,醫生讓入院觀察,母親心疼錢,只讓醫生給開了些藥,回家養病。如此反復幾次,母親的病也沒有好轉。放學回家看到,母親經常偷偷一個人抹眼淚,我的心里害怕極了,一向開心的家,感覺氣氛好壓抑。不會做飯的父親,也學會了做飯,洗衣服,我們弟兄三個中午,輪流燒開水,再也不敢放學后到處玩了。有時聽到父母為看病,向哪家借錢而商量著。我猛然感覺,天要塌下來。
有一天,一個遠房親戚來看母親,對父母說,辛店公社醫院新來的李勇醫生年齡不大,醫術不錯,四里八鄉的人都找他看病。
母親抱著試試看的心情,第二天一早,就到公社醫院去看病。到了醫院找李醫生看病的人很多,到十點鐘才終于輪到母親。年輕的醫生有二十六七歲的樣子,帶著眼鏡。他一邊給母親把脈,一邊看母親從省城醫院拿回來的片子,問道:“你是哪個村的?”“我是梁莊的。”“聽口音,你聲音好像北鄉的,你娘家是哪個村的?”“我娘家是張集公社王彩吳村的。”“噢!你村有個叫王寶銀的認識嗎?”“那是我父親。你認識我父親嗎?”母親問道。年輕醫生說:“不認識,是老鄉,我家是張集公社北路家的。這樣,你明天再來吧,下午我回禹城醫院,把你的片子,再讓其他醫生看一下,明天來給你一個結果。”
第二天,剛上班,母親就到了醫院,年輕的李醫生正好在門診室里,他對母親說:“大姐,昨天我回到縣醫院和其他醫生研究了你的片子,不是關節炎,是結核性胸膜炎,稍不注意,就會轉化成肺結核,一定要注意。藥也給你開好了,但是要常年醫治,每天一支青霉素和一支鏈霉素,先消炎,再吃點藥,營養要跟上,每天最少兩個雞蛋,主要是營養跟不上,沒有抵抗力。先治治看,如果見輕,再繼續醫治,不行,再看。”
母親用了李醫生給開的藥,腫慢慢地消了,痰里也沒有血絲了。半年以后,經過復查,病情穩定了。李勇醫生又建議,母親藥量減半,再堅持半年,應該會好的。
經過一年的治療,母親全好了,全家久違的笑聲回來了。
父親到醫院邀請李醫生到家吃飯,一直不在外面吃飯的李醫生爽快地答應了。
父親敬酒給李醫生,感謝他對母親的精心治療,李醫生卻說:“大哥,應該感謝的是大姐的父親,你讓大姐也坐下來,我給你們講個故事。”
他說:“我爺爺是一個老實的農民,在村里給集體喂養牲口。有一年夏天,出生半年的牛犢子丟了(小牛不系韁繩),找了一天也沒有找到,有村民就說,小牛被爺爺賣掉了。那個時代,敢把集體財產賣掉,真是天大的膽子,于是,就報了案。當時沒有派出所,一個公社只有一個公安特派員。前來處理的公安特派員沒有急著下結論,而是發動村民,圍著全村查找,終于在一個枯井里找到了小牛,還了爺爺一個清白。如果小牛找不到,或者夏天一場大雨,把枯井灌滿水,把小牛犢子淹死,爺爺就說不清了。若真是這樣,后果會很嚴重,我即使考上大學,政審也不會合格,根本上不了大學。所以,爺爺經常提到這個民警,他找人打聽,才知道民警是咱公社王彩吳村的,叫王寶銀。”“我們全家一直感激他,爺爺經常說給我聽,所以當聽到你是他女兒的時候,我就懷著感恩的心,給大姐治病。剛開始怕治不好,沒敢跟大姐說這段往事。現在大姐恢復得這么好。我在天堂的爺爺,知道也會高興的……”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今,好多年過去了,母親的病沒有再犯,李勇醫生也從市醫院領導崗位上退休了。我也成了一名警察,站在維護社會治安,保護廣大人民群眾生命財產的第一線,每當我執法的時候,就會想起李勇醫生講過的故事,和曾經當過警察的姥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