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義福
我母親兄妹六人,其中二姨比我母親大兩歲。前年陰歷十月,我二姨去世后,母親常悲傷地感嘆:“唉!沒了,也不受這罪了!”
二姨去世時79歲。
二姨是苦命人。她剛三十出頭,就沒了丈夫,一個婦道人家在那個年代,硬是靠著一股不服輸的犟勁兒,把兩男一女三個幼小的孩子拉扯成人。當時有人勸二姨,趁年輕再嫁個人家,也好有個幫手拉扯孩子。但二姨沒有這樣做,她理解人們的好心好意,可是怕孩子一旦受了委屈,自已問心有愧!
其實,我到二姨家去的次數并不算多。1981年我當兵換上軍裝后,去看望二姨。見到即將離家的外甥,二姨格外親熱。中午吃飯時,她把特意蒸上的一碗雞蛋膏端到我面前,又隨手遞給我一個白白的饅頭,對我說:“孩子,趁熱吃了吧,姨給你做的。”
我瞅了瞅坐在小飯桌對面、小我幾歲的表弟,他正眼巴巴地瞅著我面前那碗雞蛋膏呢!我心一酸,眼淚差點掉了下來。二姨啊!家里日子過得這么緊巴,你還這樣特殊款待我,我怎么會吃得下……
二姨這些年吃的苦、下的力、受的罪,非一般婦女所能承受。早些時候是到生產隊干活,靠麥秋兩季分得的口糧和很少的自留地收成養家糊口,再就是冬閑時,二姨再忙活點小生意,多少補貼點家用。
二姨的家庭境況,得到親朋好友的深切同情和相幫相助。相對娘家幾個兄妹,她是最困難的。因此,姥爺姥娘也最為牽掛,除在生活上傾力相幫外,把她三個孩子的穿戴都包攬了下來。
三個孩子漸漸長大后,大閨女嫁到本村相鄰胡同的謝家,離得近,照顧娘家,為母親多承擔些負擔更方便些。農村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以后,地里的收入上來了,家庭生活條件逐漸有了改善。一家人的吃喝穿戴不成大問題了,可誰能想到二姨家又出了樁叫人頭疼的“橫事”。
有一年冬天,二姨的小兒子小忠給自行車輪胎打氣時,因用力過猛,潤滑氣筒的油漬溢出,噴進了小忠的眼晴里,造成了疼痛和視物模糊,到縣醫院一查,醫生說這情況極易感染,救治不及時就會導致失明。這可嚇壞了二姨和一家人。我父母親知道情況后,也很著急,外甥這個年齡要是落下眼殘疾,就這種家庭狀況,恐怕連個媳婦也娶不上來,這孩子一輩子不就毀了嗎?我父母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我父親丟下地里正忙著的活,帶著小忠到德州和濟南的醫院看眼,最終得到比較好的治療,盡管視力有所影響,但畢竟保住了這只眼。二姨對這事記在心里,常常提起。
二姨靠著倔強和堅韌,靠著省吃儉用和親朋好友相助,相繼給兩個兒子蓋房子娶媳婦后,才算是松了口氣。可這時,她卻慢慢地得上了老年癡呆癥,做事丟三落四,到鄰居家串門常常回不了家。而每當我和母親站在她面前時,她不僅認識、能叫上名來,還突然變得像正常人一樣,張羅著又是燒水,又是做飯,這叫姨家的哥嫂都覺得不可思議。
再到后來,二姨病情越來越嚴重,不認人了。但只要一出家門口,二姨便徑直走出胡同,在村大街上朝正西方向直奔,精氣神還特別大。這個時侯,有人問她到哪去?她會清晰地說出“小孫莊”,因為那里是她的娘家,是生她養她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