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居住地,只能算是一個“討生活”的地方。只有老家,才最有資格稱之為“家”。因為那里的一草一木承載著我的過去、現在和將來。
在老家,騎車時,萬萬不敢目不斜視,哪怕走在無人的窄小胡同里,也總是讓眼神肆無忌憚,生怕從哪個大門里出來個大娘、大爺的,錯過打招呼的機會。遇到叔叔、大爺、嬸子、大娘,都要下車,恭恭敬敬地說幾句客套的問候語。那些客套話,此時變成一道橋梁,架設在我與這些樸素而又情感真摯的鄉親之間。只有這樣,我才覺得自己沒有被拋棄。幾年沒見的玲姑問:“幾個孩子,多大了?”我說:“老大上高中,老二已10歲了。 ”她驚訝地說:“這么大了,你也再不是那個小芬兒了。 ”
每次回老家,我總要到街上轉一轉,坐在路旁那些嬸子大娘旁邊,看她們打牌,聽她們“八卦”家長里短,很是愜意。在老家,我時時支棱著耳朵,聽著各種渠道傳來的信息,哪怕誰家養了幾年的看家狗走丟了這樣的消息也不放過。當聽到某位看著我長大的老人作古時,心里便升騰起一縷酸楚,忍不住掉下眼淚。
在老家,那些曲里拐彎的胡同,那些虬枝盤曲的老樹,讓我觸景生情。人到中年,兒時的玩伴都在忙著各奔前程,幾年也見不了一次面。雖然我的童年過得“中規中矩”(小時候,奶奶總是整天守著我,不讓出去亂跑,擔心磕著、碰著)——不會爬樹,不會上房,不會下河摸魚,但是每到周末我總是偷跑出去,那些玩伴帶給我無窮的快樂:立英帶我去村東南的沙土崗子上逮“老么蟲”,我們還會在村西的樹林里“約架”(當然我只是個看客);紅梅帶我去村南杏樹園里摘青杏吃,她爬到樹上摘了青杏投下,我撿起來,顧不得擦洗,直接放進嘴里,立馬一股酸從舌根直達腳底,繼而引起全身顫栗,而內心卻是快樂的。如今杏樹早已鏟除,就連種杏樹的沙土崗也被夷為平地,成為糧田,但這些回憶卻一直揮之不去。
還記得上小學時,學校后面有一戶人家,男人那時已不在人世,只有女人和兩個未成年的兒子。那時,我們下了課總會趴在她家缸沿上舀起半瓢涼水,幾個甚至十幾個孩子搶著喝。幾十年過去了,還記得當時她總是微笑地看著我們說:“別搶,慢慢喝。 ”長大后才知道,她家吃水很不容易,離水井有二里地,因為孩子未成年,挑水這種重體力活就落在了她的肩上。那時,每天天不亮她就去村外井上打水,她說:“我要把水缸打滿,不然孩子們就夠不著舀缸里的水。”雖然老人已過世多年,當年的校園也面目全非,但每當我走過那個地方,“別搶,慢慢喝”這句話依然蕩漾在我的心上。
在老家,那些叔伯嬸娘,眼神、話語對我很溫柔、很客氣,我知道,這種客氣延續了對我父親的尊敬,因為村里很多孩子是父親的學生,也有很多是我的學生……
一座老屋,一口古井,一方水塘,我目之所及之處,便是我的老家。
□雷子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