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黃河泛濫成災,治河工程需要的柴草交易量十分巨大——沿河草市發育成村落
今日黃河上的濟齊大橋(資料圖)。王志偉攝
□張中海
據宋《太平寰宇記》記載:“德州安德縣,渡黃河,南鄰齊州臨邑縣,有灌家口草市,頃者成德軍于市北十里筑城,名福城,城垣隔黃河與齊州臨邑縣對岸。”這里說的草市,即柴草買賣的集市。福城,就是由渡口村落的草市發展而來的一個小鎮。
那時,河堤修防渡口主要材料就是柴草,汛期到來之前,柴草必先收集歸垛,而由于需求量無算,每戶每丁都有上繳數額,當地草木早擄掠已盡且大戶人家都是花錢購買,這樣,就有大量柴草由專業采薪打草者從遠離河岸的山川坡地涌入,草市由此形成。既然柴草可以買賣,其他生活、生產用品亦借草市聚至于此,商戶也因而聚集。流民安頓下來,自然也需要壘三兩間草屋的,草市也因此而成集鎮,其催動力還是河,河水,治水工程。
日本學者加藤繁《中國經濟史考證》說,宋代沿河村鎮或小都市,或形成于河邊,或形成于驛站,或形成于關隘,其前身都是草市——在今天的我們看來,這些資本主義的萌芽確乎有它萌芽的本意:繁茂于野地的草,草捆、草束,市上的草,雖然集于市上的時候它已干枯,但是它卻鮮鮮亮亮地頂著資本、現代河工意味的露珠而萌發……
以莊宅起名的小鎮有三鄉、徐村、袁村……由館驛發展而來的有張店、郭店、新店、蕭館、土樓……以關隘渡口得名的如集津、靈河、臨津……其中,滄州等當時邊境地區的二十多個鎮較為發達,居住人口主要是流亡逃難的流民,為了防止邊境游牧族的攻擊,還盡量采取散居形式。所具有戶數,元豐時比太平興國時增二至三倍,新流入客戶占全戶比數已達25%—50%上下。最明顯的增加發生在太平興國到元豐年間,也就是976年~1085年一個世紀中。據《元豐九域志》記,河北、河南古澶州周圍,有八個鎮是新形成的村落,平均每年增加236戶。
從散戶到聚落到村鎮,再從城邑到國家,河流的孕育作用顯而易見。公元前8500年,全球最大的聚落是尼羅河邊杰里科,大概幾百個村民。到公元前3100年,整個下尼羅河谷已統一成為歷史上第一個埃及王朝。公元前1000年幼發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兩河流域,也出現亞述帝國、巴比倫和波斯帝國,人數都達百萬。而黃河邊,村落大約出現在公元前7000年。
舉一個具體的例子。
宋治平四年(1067)春天,禹河故道襄城縣到汝州南薰門間的黃河大堤上,一個身著長袍官紳模樣的人,不時停下車子,于晚春的風沙中,和絡繹不絕的流民搭話,旁邊的隨從則掏出紙筆,匆匆地記著什么。官紳模樣的人是汝州同判張恂,遵宰相富弼之命,來河堤調查流民情況。
流民有乘大小牛車的,有騎驢、騎馬的,有挑擔的。一輛牛車所拉有的是一家老小,大多則是三兩家合伙。6日實地調查,張恂粗略計算,共遇上600余戶,他們大多住在各州縣鎮旁的小旅館。寒食節后,堤上停止施工,這些出夫修堤的農人卻不愿再回到遠離河邊的老家。張恂苦口婆心勸他們回鄉,但他們卻決意受苦受逼也要留在這里——與古老中國農民安土重遷、故土難離的鄉俗相反。黃河洪水及洪水所興的河堤工程,一旦把他們從故園逐出,他們就已不是原來的他們了。這些流民好像早就約定了一樣,紛紛說:“盤纏已經用完了,回不去了。”
而那些被去年洪水沖散到各處現在又聚起的原住民,望著泡在河底的村莊,無家可回,也在河堤上逡巡、游蕩。從祖宗、宗祠等等深厚綿長的聯系中抽身而出,從原來田疇籬笆間跑到這一覽無余的河堤上,還有什么東西能給他們以扯不斷的鉗制?如果沒有土里刨食的束縛,如果沒飯吃,那不就鋌而走險?
富弼冒險做此實地調查,是為了給皇上上疏《論河北流民》。調查是為了找出下一步對策,對策之前先要摸清底細。結果,調查將流民分為五種:被迫返回原籍的,去了其他州的,按人口領取官田的,改行從事采薪捕魚的,按人口領取官粟的。其中有分到一頃灘地的,顯然已違反當時朝廷的既定國策。
直到1099年,也就是宋元符二年十一月,才有皇帝詔書:“河北路黃河退灘地應可耕墾,并權許流民及災傷第三等以下人戶請佃,與免租稅三年。”首次以國策公開允許流民申請租種國法原先不準私有的黃河退灘地。
流連河堤遲遲不還鄉原來是盯上了大水退后的新淤地,朝廷決策從此也有了一種歷史性進步。雖然還是讓他們以原先老家的田畝遷換至黃河灘,一河兩岸,但是給這些有著醞釀革命危險的流民有了一個安頓。
是的,總得有個安頓,決口早堵,滲漏的也已夯嚴,大水歸其道,小水潤其田,河堤才會牢固安全。
河邊的一個個小鎮由此生成。
(本文節選自作者著《黃河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