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海天
古語有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浮屠,亦寫作浮圖,在此處是佛塔之意。
塔源自古印度,漢代隨佛教傳入中國后,人們不知該如何稱呼這種未曾見過的建筑,于是就按照梵語的發音,將其音譯為“浮圖”。直到魏晉南北朝時,翻譯經文的僧侶才造出“塔”字。
隋唐時代,人們仍然習慣將塔這種建筑稱為“浮圖”。對于佛教信眾來說,捐建七級浮圖可以積下莫大功德。在人杰地靈的德州大地上,就曾有一座建于唐代的七級佛塔。
起于盛唐:富裕孝子捐建七級浮圖
唐玄宗李隆基是人們耳熟能詳的圣君明主,他即位初期勵精圖治,使唐朝的國力臻于極盛,開創了舉世無雙的“開元盛世”。公元742年,唐玄宗將年號由開元改為天寶,為表示諸事一新,他以秦漢郡縣為藍本大量修改地名,德州就是在此時被改稱平原郡。
當時平原郡城北(今陵城區北關村)有一處大宅,住的是一戶王姓人家,家主叫王回山。王回山雖然沒有功名傍身,卻善于理財與經營,家境頗為殷實。王氏全家信奉佛教,王回山的母親劉氏更是極為虔誠。劉氏在城內出了名的溫良賢淑,雖嫁到王家,也不忘對自己的父母盡孝。天寶初年,劉氏的父母相繼去世,劉氏悲痛欲絕,為此五天五夜吃不下飯。服孝三年,也不足以撫平劉氏心中對父母的思念,每每想起父母,她都禁不住潸然淚下。劉氏終日郁郁寡歡,王回山看在眼里,痛在心頭。為了緩解母親的痛苦,他決定出巨資,以母親的名義為外祖父母捐建一座七級浮圖。
精雕細琢:塔身刻滿歷史文化印記
石浮圖高約兩米,用上等石料雕砌而成,自下而上共七層。第一層最為精美,高約70厘米,南面為一座佛龕,雕刻金剛力士二人、佛像三尊,伴有蟠螭紋裝飾。以上六層均南面雕刻佛像,其余三面雕刻卷云紋。
石浮圖上刻有銘文802字,集中于第一層西、南、東三面。根據內容,銘文可被分為四部分。第一部分是對佛教義理的闡發。贊美佛教廣施恩澤,眾生平等,大慈大悲,救人救世。第二部分是建造浮圖的緣由。第三部分是三首頌詩,表達劉氏對父母的思念及王家對佛教的虔誠。第四部分是供養人的姓名,系王回山及劉氏的親族,來自11個家庭,共計79人。算上雕刻于第六層劉氏的“亡兄”,石浮圖的供養人共80人整。其中擁有官職者,僅有王回山的連襟,驍騎尉張無闕一人。唐代武官從小到大有十二等勛階,而驍騎尉是第四等勛,相當于正六品官。
經歷磨難:安史之亂碾碎盛世幻境
這座精美的石浮圖于天寶六年(747年)正月三十日落成于王宅南側。當日的落成儀式盛況空前,郡中的達官顯貴,高僧大德紛紛前來。無數豪華的馬車停在王宅附近,車上裝飾的珠玉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石浮圖上懸掛的銅鈴也在微風吹拂下叮當作響。劉氏見此盛景,想到石浮圖為父母積下極大的功德,他們已往生極樂凈土,心中頗感寬慰。
令人惋惜的是,王回山家族的結局或許并不美滿。石浮圖建成八年后(755年),安史之亂爆發。平原郡守顏真卿高舉義旗對抗叛軍,奈何寡不敵眾。一年后,平原郡落入軍紀極差的史思明叛軍之手。
《新唐書》記載,史思明攻陷河北諸郡,縱容部下大肆奸淫擄掠,“淫奪人妻女,殺人以為戲”,所過之處哀鴻遍野,家破人亡。我們已無從得知他們在安史之亂中的遭遇,王家作為當地富戶,是否被叛軍劫掠殺戮?張無闕一介武官,又是否與叛軍以死相搏?我們只知道安史之亂過后,在籍人口僅余三分之一,北方地區“人煙斷絕,千里蕭條”。歷史的車輪滾滾而來,唐王朝大廈將傾,人命更是賤如螻蟻,王回山家族隨著大唐的盛世幻境一同破碎了。
遺憾消失:存世長達一千二百多年
石浮圖的故事還在繼續。光陰荏苒,物是人非。明清時期,昔日的隋唐大郡走向沒落。原本位于城內繁華之地的王家宅邸也早已頹圮荒廢,被開墾為農田。神奇的是,淹沒于荒煙蔓草中的石浮圖歷經千年風雨剝蝕,仍然完好如初。陵城人民感到不可思議,認為石浮圖是神物,暗中有佛祖護佑,于是經常對著石浮圖焚香祝禱,并蓋上布幔加以保護。
1936年,陵縣縣長苗恩波特意命人為石浮圖拍攝照片,收錄縣志之中,這是石浮圖存世一千二百年間的唯一留影。在照片中可以看出,石浮圖在那時香火仍然旺盛。被人們崇拜雖然可以使石浮圖得到一時的保護,同時也注定了它悲劇的結局。石浮圖與王氏家族一樣,被時代的浪潮裹挾前行,最終消失不見。
作為文物,石浮圖的消失固然非常遺憾。但他已經完成了自身的歷史使命,讓千年前思念父母的劉氏得到慰藉;讓千年后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我們能夠與先人共情,被兩代人的孝心孝行所感動,對王氏家族的命運起伏憂心嘆惋。
正如詩圣杜甫在《萬丈潭》中所寫:“神物有顯晦”。如今,石浮圖也許正靜靜地躺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等待人們的發現;也許已經與德州大地相交融,與繁華璀璨的盛世大唐、孝悌仁義的王氏家族一起,在歷史的長河中永遠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