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春重

暮春時節回老家時，看到運河岸邊好多人一字排開在那里釣魚。按說這個時節應是運河枯水期，而眼前河水豐盈，竟有這么多人垂釣，多少年沒見過這樣的場景了。我好奇地走下大堤湊過去看了一下，別說，還真有不少漁獲，小嘎魚、小鰱子在水桶里游來游去，大些的鯉魚、草魚在魚護里不時翻騰。再放眼望去，河水緩緩地流動著，岸邊的綠樹倒映在水中，一群白鷺翱翔在天上。此時此景，讓我不由地浮想聯翩起來……

我是在運河邊上長大的。那時的運河，清凌凌的運河水源源不斷，奔流不息。

運河養育了沿岸的老百姓。那時人們吃的都是運河水，我們家里人多，吃水也多，有一口能盛六七擔水的大缸，每隔兩三天就要到運河里挑上幾擔水，儲存在大缸里。運河一年四季大部分時間里水是清澈的，到了雨季，上游下大雨的時候，河水猛漲，這時候運河就變成了“黃河”。別看水里面有泥沙，但水質是干凈的，沒有化學污染，照樣還是吃運河里的水。挑回來的水用白礬凈化沉淀之后是可以直接飲用的，特別是孩子們，渴了就會拿起水瓢或大碗淘缸里的水，“咕噔、咕噔”海喝一番，那甜甜的滋味，比現在的礦泉水都好喝。

運河水不僅養育了我們，也給我們的童年帶來無盡的歡樂。

一到夏季，我們經常在運河里游泳戲水。我們村是運河的一個碼頭，有很多船只停靠在岸邊，那里就成了我們游泳戲水最好的地方。水性好的伙伴，站在船頭上，一個猛子扎下去，好半天都找不到他的蹤影，突然聽到船尾或隔了幾條船爆出笑聲的時候，循著聲音，才知道他在那里浮出了水面。有時候，一群小“光腚猴”在河里打水仗，一邊游泳一邊用手掌把水擊向對方，當對方還擊的時候，就會一頭扎進水里，過一會兒又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了。這時的運河里，擊水聲、歡笑聲連成一片，在空中回響著，與天上的鴿哨聲交相呼應，構成了一首美妙的交響曲。

初秋時節，是在運河里摸魚網蝦的最好時候。摸魚就不能去游泳戲水的地方了，而是找一處水不是太深而生長著水草或河底有些零星磚石的地方，這樣的地方小魚容易藏身。摸魚是講究技巧的。這時候最好就不要那么多玩伴一塊去了，人越少越好。下到水里，動作要輕一些，盡量別弄出聲音。慢慢彎下腰，手輕輕伸到草窩里或者磚石縫里，感覺觸碰到小魚的時候，動作要快，一旦抓到手里就別松手，直到放進準備好的小網兜里。那時運河里的魚很多，魚的種類也多。除去嘎魚、鯽魚、小鰱魚，還有一種我們稱之為“季花”的魚，后來才知道，其實就是我們現在說的淡水鱖魚。如果碰到這種魚，不會摸魚的人手是容易受傷的。這種魚脊背上的鰭特別堅硬，一旦摸到它，它的鰭就會立刻豎起來，憑著感覺，覺得是“季花”魚的時候，手要迅速握緊，防止魚的鰭豎起來把手扎傷。網蝦也是河邊的孩子們經常干的事。年齡大一些愛動腦子的孩子會做一個專門的網子，里面放上誘餌，蝦進得去但出不來。晚上把它放在河里，第二天一早再去起網，里面就有好多活蹦亂跳的小蝦了。到了中秋時節，有時候河里會“泛魚”，可能是缺氧的原因，一層魚翹起頭漂浮在河面上。這時候，大人們會駕著小船，拿著漁網去撒網捕魚，孩子們也會在岸邊興奮地觀望著。有時一網撒下去，會有幾十斤魚上來，贏得岸邊人們的一陣歡呼。

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里，只要不封凍，運河上都有往來穿梭的船隊。我喜歡站在河邊欣賞這獨特的風景。當地老百姓把船隊叫“運糧船”。“運糧船”到了我們村邊，先要過一道船閘，駛出船閘時，前面的牽引船（人們稱大“火輪”）都會鳴響長長的汽笛，那“嗚、嗚”的聲響，氣貫長虹，震撼人心！輪船后面拉著由一個個小木船連接在一起的船隊，有的長達二三百米，形若長龍，蔚為壯觀。據老人們講，在沒有火輪之前，運河上的船大都是靠纖夫拉著，船上都豎著高高的白帆，可謂百舸爭流，千帆競秀。“運糧船”的來往給運河增添了無限生機和蓬勃活力。

運河帶給我們的美好記憶還有很多，運河成了兩岸老百姓的生活依賴和精神家園，也不可或缺地融入了我的生命之中。

誰也沒想到，好像突然有一天，運河的厄運來了。先是河水斷流，后又嚴重污染，運河成了一條季節河，一條排污河。上世紀70年代初，據說為了抵御洪災，運河實施了展寬，并且在下游新開挖了一條岔河，運河和岔河之間修建了一座節制閘。但當這些工程完成之后，那源源不斷、常年奔流的運河水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有時候，一年中半年多的時間沒有水。過去千帆競秀的河道居然可以跑車了。到了80年代后期，更大的厄運來了。運河不但還是經常斷流，有水的時候也是又黑又臭。不得已人們吃水只好靠吃井水了。這時，不知誰發明了一種壓水機井，村里家家戶戶都開始打起了壓水機井。我們村是個幾千人的大村，別看都是一個村，有的井打出來是甜水，有的井打出來卻是苦水，無法飲用，只好到遠一些的地方去挑水甚至是買水喝。沒過幾年，壓水井里出來的水居然有了淡淡的黃色，地下水也被污染了。村里大多數人家只好到更遠的地方去挑水。那時，人們盼啊盼，盼著運河水再源源不斷地流淌起來，永不干涸，永不變色！“火輪”的汽笛再聲震長空地鳴響起來，回蕩于城鄉，不絕于耳！

多少年過去了，經過政府持續不斷地積極治理，人們期盼的那一天真的快要到來了。眼前河邊垂釣的情景不就是那一刻的前兆嗎？

但愿清凌凌的運河水和生機盎然的運河景不再是遙遠的回憶和夢中的憧憬，但愿運河的再度繁華成為歷史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