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陵城區(qū)顏真卿公園門口的顏真卿雕像
顏真卿《東方朔畫贊》局部
位于陵城區(qū)顏真卿公園內的《東方朔畫贊碑》碑亭
□朱德泉
陸游曝光:蘇軾點贊德州《畫贊》世上第一
南宋詩人陸游是蘇東坡的頭號“迷弟”,僅在《渭南文集》中,他就為蘇軾寫過14篇跋文,還不包括他的相關隨筆、像贊、序文,他甚至把東坡的法帖編成《東坡書髓》以便隨時翻閱、賞析。南宋寧宗慶元六年(1200年)九月,陸游在《渭南文集》還講述過蘇軾與德州的一則逸事:“元豐間,有德州士人攜畫贊示東坡,自言二百年前本,家藏數世矣。東坡為其題之曰:‘畫贊世多本,惟德州者第一,君所藏又為德州第一。’”德州因德水(古黃河)而得名,北宋時,屬河北東路,治所在安德縣(今陵城區(qū))。從蘇軾的從政履歷及相關史料看,蘇軾并沒有到過這里,但這并不妨礙他對德州人物念茲在茲。陸游的《為東方朔畫贊題跋》,蘊藏著豐富的歷史信息。一是此事大概率發(fā)生在北宋神宗元豐八年(1085年)年末,蘇軾在往返登州路上或返汴京入朝任起居舍人期間。因從北宋神宗元豐元年(1078年)至元豐七年(1084年),蘇軾先后經歷徐州抗洪、湖州被捉、烏臺詩案后被貶謫黃州,無論從地理空間、經歷心情等均不可能接待德州人士。二是“二百年前版本”應系唐代顏真卿任平原郡太守(駐今陵城區(qū))時書寫的《東方朔畫贊》碑文拓本。從唐天寶十三年(754年)十二月顏真卿書寫立碑至北宋神宗元豐八年(1085年)為331年,符合藏家“二百年前本,家藏數世”特征。三是東方朔畫贊為晉夏侯湛(243年-291年)撰文,至少有三個書法版本。一是小楷書法版,為晉代王羲之題寫。二是韓思復碑刻版,為“唐開元八年(720年)原刺史韓思復所立畫贊碑”。此立碑距顏真卿駐守平原郡已40余年,碑體“磨損不堪”,上面文字“纖靡、駁蘚生金”,“已不可識”。據陵城文史學者孔軍先生考證,唐開元八年(720年),時任集賢院修撰官的著名書法家徐浩路過德州與韓思復相會,徐浩將自己“收綴大小二王真跡,得百五十八卷”(《古跡記》)拿出請其鑒賞,其中就有王羲之書寫的《東方朔畫贊》帖。韓思復邀請徐浩來到治所東北二十余里的東方朔故里古厭次城拜謁東方朔祠廟,韓思復賞東方朔“陵轢卿相,嘲哂豪杰”之性格,贊其“雄節(jié)邁倫,高氣蓋世”之氣節(jié),遂以王羲之《東方朔畫贊》為藍本,“勒諸他山之石”,刻《東方朔畫贊碑》小楷立于朔廟之前。三是顏真卿碑刻版,為顏在臨摹王羲之書法本基礎上提升創(chuàng)變的正楷大字版。蘇軾稱贊那位德州士人手里拓本是最好的拓本,符合蘇軾贊譽顏版“最為清雄”史實,也許因拓本早、碑體損傷較少,故蘇軾說“君所藏又為德州第一”。
蘇軾自曝:顏魯公平生寫碑惟《東方朔畫贊》為清雄
顏真卿于唐天寶十二年(753年)任平原郡太守,至唐至德元年(756年)年末離開平原郡,歷時三年有余。顏真卿初至平原郡,即斷定節(jié)度使安祿山反意,于是以防雨為名筑城儲糧備戰(zhàn),唐城墻遺址至今猶存南北兩處計近千米。次年十二月(754年),安祿山派幕僚以河北采訪使判官名義,刺探平原郡防務,顏真卿陪同來使游覽郡內名勝厭次故城(今陵城區(qū)神頭鎮(zhèn))遺址和東方朔祠廟。當看到東方朔廟中前德州刺史韓思復刻寫的《東方先生畫贊碑》時,顏真卿借韓的刻碑太小、多有毀損為由,當場重寫《東方先生畫贊碑》并撰《碑陰記》,以文人姿態(tài)成功迷惑了安祿山之流。唐天寶十四年(755年)十一月安祿山叛亂,顏真卿死守平原郡,后統(tǒng)帥河北17郡奮起抵抗。顏真卿又被尊稱“顏平原”,被冊封為“魯公”。
顏真卿即興書寫這篇作品時45歲,是書風走向雄渾樸厚的傳世代表作。碑額篆書為西晉夏侯湛文“漢太中大夫東方先生畫贊并序”。碑陽贊12行,陰記17行,行楷30字,大楷字徑約10厘米,平整峻峭,深厚雄健,氣勢磅礴。今神頭鎮(zhèn)東方朔墓前的牌坊兩側,摹刻著夏侯湛《漢太中大夫東方先生畫贊》中的名句:“邈邈先生,其道猶龍。染跡朝隱,和而不同。”
蘇軾曾作《題顏公書畫贊》稱:“顏魯公平生寫碑,惟《東方朔畫贊》為清雄,字間櫛比,而不失清遠。其后見逸少本,乃知魯公字字臨此書,雖小大相懸,而氣韻良是。非自得于書,未易為言此也。”
蘇軾贊該碑字體清雄、字間清遠。他后來看到王羲之的版本,方領悟到顏真卿是臨王羲之小楷,變小字為大字,易清朗俊秀為剛勁雄強,乃師古而不泥古的創(chuàng)變佳作。蘇軾位列宋書法四大家之首,他的書法史觀有“頂峰論”之說,而他心目中書法的頂峰人物,就是顏真卿。宋元豐八年(1085年)十一月七日,上任知登州軍州事五日就接到朝廷召回的蘇軾,忙中偷閑為史全叔收藏的吳道子畫題跋,稱:“君子之于學,百工之于技,自三代歷漢至唐而備矣。故詩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韓退之,書至于顏魯公,畫至于吳道子,而古今之變、天下之能事畢矣。”他在《書黃子思詩集后》中說:“予嘗論書,以謂鐘、王之跡,蕭散簡遠,妙在筆畫之外。至唐顏、柳,始集古今筆法而盡發(fā)之,極書之變,天下翕然以為宗師,而鐘、王之法益微。”他在《記潘延之評予書》中強調:“嘗評魯公書與杜子美詩相似,一出之后,前人皆廢。”
蘇軾師法顏真卿尚意書宗更尚義
蘇軾是宋代開一代尚意書法的宗主,他曾在《石蒼舒醉墨堂》詩中自評:“我書意造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詩中的“本無法”,強調的是不拘泥于傳統(tǒng)法則,追求個性與情感自由表達的創(chuàng)作理念。相反,蘇軾能自成一家,恰是取百家之法而內化于心的結果。與蘇軾同列宋代書法四大家的弟子黃庭堅《跋東坡自書所賦詩》說:“東坡少時觀摹徐會稽,筆圓而姿媚有馀。中年喜臨寫顏尚書真行,造次為之,便欲窮本。晚乃喜李北海書,其豪勁多似之。”黃庭堅點明蘇東坡學書路徑,摹臨唐人書法依次為:徐浩—顏真卿—李邕。蔡絛在《鐵圍山叢談》中披露,因宋神宗喜愛徐浩書法,所以北宋熙豐時期士大夫多尚徐會稽。蘇軾倅杭期間便以徐為師。但蘇軾晚年對學書徐浩矢口否認,高調宣示自己師法顏真卿。其隱情在于,尚意更尚義。徐浩至晚年政治人格有三大硬傷:一是嗜財貪佞,賄賂權相;二是典選營私;三是惑于女色。蘇軾極其愛惜自己名節(jié),連當年對其父子三人有知遇之恩的雷簡夫,因貪腐而被蘇軾在文集中將蘇家與之有關的內容全部刪除。顏真卿秉性忠正、剛直不阿的性格和忠臣烈士的功業(yè),體現著儒家至大至剛的入世精神和審美理想。歐陽修贊曰:“顏公書如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其端莊尊重,人初見而畏之,然愈久而愈可愛也。”蘇軾在《題魯公帖》稱:“觀其書,有以得其為人,則君子小人必見于書……吾觀顏公書,未嘗不想見其風采,其理與韓非竊斧之說無異。然人之字畫工拙之外,蓋皆有趣,亦有以見其為人邪正之粗云。”蘇軾觀顏魯公作品就如同見到其為人剛正不阿的樣子。他在《論書》中強調:“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態(tài)不可掩也……書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亂也。”
蘇軾眼中的東方朔:絕不僅是幽默大師
也許是司馬遷把東方朔歸入滑稽列傳的緣故,相聲界尊推其為祖師爺,使現在很多人想當然認為東方朔是個搞笑藝人,其實,在其幽默機智背后,是諍諫、諷諫的名臣風范。東方朔(前161年—前93年),字曼倩,平原郡厭次縣人。曼倩,就是高個美男子的意思。西漢時,厭次治域包括濱州陽信和德州陵城,因此一度兩地均把東方朔當成“自己人”,直到2002年3月15日,陵城區(qū)(時為陵縣)神頭鎮(zhèn)發(fā)現東方朔二十八代孫唐代東方合墓,墓志清晰記載:“公諱合,德州安德人也,即漢大夫倩之二十八代孫。”爭議遂消。班固在《漢書》中將東方朔與賈誼、董仲舒、司馬遷、司馬相如、揚雄并列,單獨立8000字大傳,歷數其政德政績反問:“其滑稽之雄乎!”
宋元豐年間,東方朔被宋神宗追封為“智辯侯”。蘇軾顯然熟讀孔孟及漢書。宋神宗熙寧元年(1068年),31歲的蘇軾服父喪期滿,在眉州作《跋趙云子畫》,短短不足80字中見深厚史學功力。“趙云子畫,筆略到而意已具,工者不能。然托于椎陋,以戲侮來者,此柳下惠之不恭,東方朔之玩世,滑稽之雄乎?或曰:‘云子蓋度世者。’蜀人謂狂云猶曰風云耳。”趙云子是北宋一位長于畫道像諸仙的隱士,蘇軾引《孟子·公孫丑上》“柳下惠不恭”,以柳下惠為人簡慢形容趙畫之信筆;引《漢書·東方朔傳》“依隱玩世,詭時不逢”“滑稽之雄乎”,意趙不拘泥立法之縱墨放浪。不經意間,蘇軾就貢獻出“玩世不恭”的成語。后世最懂東方朔的文人可能是李白。他在《玉壺吟》里直言:“世人不識東方朔,大隱金門是謫仙。”蘇軾顯然也是懂李白的。宋元豐七年(1084年)六月間,47歲的蘇軾結束黃州貶謫,移守汝州(今河南臨汝)團練副使,途經當涂(今安徽馬鞍山市),赴青山拜謁李白墓,在《李太白碑陰記》中,他引用夏侯湛的《東方朔畫贊》并將李白與之相提并論:“開濟明豁,包含宏大。陵轢卿相,嘲哂豪杰。籠罩靡前,跆籍貴勢。出不休顯,賤不憂戚。戲萬乘若僚友,視儔列如草芥。雄節(jié)邁倫,高氣蓋世。可謂拔乎其萃,游方之外者也。”同年九月,途經潤州(今江蘇鎮(zhèn)江)蒜山,蘇軾萌生在叢林中租地卜居的想法,因地屬金山,故給金山元長老寫詩:“……我材濩落本無用,虛名驚世終何益。東方先生好自譽,孟賁子路并為一……問我此身何所歸,笑指浮休百年宅。蒜山幸有閑田地,招此無家一房客。”詩中提到的東方先生就是東方朔。蘇軾很羨慕東方朔的自薦本事,“好自譽”,即為《漢書·東方朔傳》中向漢武帝上書自薦稱集子路孟賁優(yōu)勢于一身的橋段:“臣朔少失父母,長養(yǎng)兄嫂。年十三學書,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學擊劍。十六學《詩》《書》,誦二十二萬言。十九學孫、吳兵法,戰(zhàn)陣之具,鉦鼓之教,亦誦二十二萬言。凡臣朔固已誦四十四萬言。又常服子路之言。臣朔年二十二,長九尺三寸,目若懸珠,齒若編貝,勇若孟賁,捷若慶忌,廉若鮑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聞。”《文心雕龍·銘箴第十一》:“箴者,針也,所以攻疾防患,喻針石也。斯文之興,盛于三代。夏商二箴,馀句頗存。”古人用針石治病,針是用竹制造的,后來用金屬,故“針”即“箴”。因此,借用以指出別人缺點與錯誤、幫助別人改正的文字叫“箴文”。查張志烈、馬德福、周裕鍇主編的《蘇軾全集校注》,在蘇軾各種文寫作中,箴僅有一篇《東交門箴并敘》,這唯一的一篇,就是記述東方朔勸諫漢武帝廢掉男寵的故事,在舒大剛《斜川集校注》中,此篇也被記到蘇軾兒子蘇過名下。敘稱:“漢武帝為竇太主置酒宣室,使謁者引納董偃。東方朔以為偃有斬罪三,安得入宣室。上為更置酒北宮而引偃,從東司馬門入,更其門曰東交門,而前史無譏焉。”董偃十三歲時跟母親出入竇太主家,竇太主見其容貌姣好,遂留于府中撫養(yǎng),至董十八歲時,五十多歲的竇太主寡居中寵幸董偃并將其作為自己的面首。竇是漢武帝的姑母、丈母娘兼妹妹的婆母,加之董偃乖巧帥氣,漢武帝也很喜歡他,稱其“主人翁”。一天,漢武帝在正室置酒宴請竇太主,派人接董偃赴宴,東方朔持戟把守東交門阻止董偃進入,并向漢武帝進諫,稱董偃有私通公主、擾亂禮制、蠱惑皇帝三宗罪,該斬,有什么資格進入君王的正室。漢武帝無奈換了飲酒地方,并讓董偃側門進入。宴后,漢武帝即疏遠董偃,還賞東方朔三十斤金以示褒獎。《東交門箴并敘》評價東方朔:“偉彼臣朔,辟戟趨陛。鬻拳是效,剛而有禮。”東方朔是能把情緒價值發(fā)揮到極致的高手,具有很高的從政智慧,敢說話、會表達,因此又被尊為“智圣”。《漢書》點評:“朔雖詼笑,然時觀察顏色,直言切諫,上常用之。”
蘇軾的人生書寫:點畫推求惟魯公
黃庭堅在《題歐陽佃夫所收東坡大字卷尾》中稱:“東坡先生常自比于顏魯公,以余考之,絕長補短,兩公皆一代之偉人也。至于行草正書,風氣皆略相似。”蘇軾與顏真卿都是因為受到排擠而被趕出朝廷外任的。古人按照《易經》的說法,泰卦的結構是陰在外、陽在內,表示小人在外、君子在內,以此分別邪正才是健康的國家治理結構。《蘇詩總匯》記載,宋元祐六年(1091年)八月,蘇軾被宋哲宗外派定州路上,想起兩任平原郡太守蕭望之和顏真卿,尤其是因得罪楊國忠而被外派的顏真卿,不禁同病相憐,遂作《顏真卿守平原以抗安祿山》,闡述重內輕外之弊:“軾以謂古者任人,無內外輕重之異,故雖漢宣之急賢,蕭望之之得君,猶更出治民,然后大用。非獨以歷試人材,亦所以維持四方,均內外之勢也。唐開元、天寶間,重內輕外,當時公卿名臣,非以罪責不出守郡,雖藩鎮(zhèn)帥守,自以為不如寺監(jiān)之僚佐,故郡縣多不得人。祿山之亂,河北二十四郡一朝降賊,獨有一顏真卿,而明皇初不識也。此重內輕外之弊,不可不為鑒。”蘇軾的楷書融合了顏真卿、柳公權、李邕等書家的特點。他學習到了顏真卿楷書中寬博、剛健、清雄的特點。對顏真卿楷書用功極深,其書作風神猶如魯公再世,端厚博大之氣勃然于紙上。再加上一些柳公權楷書特點的融入,其骨勁更為突出。對比他41歲的楷書代表作《表忠觀碑》則可看出他對魯公的《東方朔畫贊》的用功之深,深得魯公《東方朔畫贊》之洗練、沉著與勁健。
宋熙寧五年(1072年),35歲的蘇軾任杭州通判,他在所寫《孫莘老求墨妙亭詩》中高度贊譽顏真卿的濯古推新,稱:“蘭亭繭紙入昭陵,世間遺跡猶龍騰。顏公變法出新意,細筋入骨如秋鷹。”蘇軾在旅途中、在閑暇時,經常以魯公書帖為點畫推求,其行書草書亦深受魯公影響。治平年間,自鳳翔府還朝的蘇軾曾到收藏家安師文府上欣賞他收藏的大量名家法帖。蘇軾在《題魯公書草》中透露了他欣賞顏真卿《爭座位帖》的場景:“昨日,長安安師文出所藏顏魯公與《定襄郡王書草》數紙,比公他書尤為奇特。信手自然,動有姿態(tài),乃知瓦注賢于黃金,雖公猶未免也。”文中提到的《定襄郡王書草》,就是著名的行草《爭座位帖》。《爭座位帖》是顏真卿寫給定襄郡王郭英乂的一封書信草稿。事情的起因是唐朝中興名將郭子儀凱旋還朝,唐代宗命文武百官于長安城舉行歡迎儀式。負責安排百官排列次序的郭英乂為取悅于大宦官魚朝恩,不顧朝廷規(guī)制,刻意將魚朝恩的座位排在品階比他高的幾位尚書之前。對于這樣露骨的獻媚之舉,一向以正色立朝的顏真卿憤然致書郭英乂,對其所作所為進行嚴詞斥責。原稿用唐畿縣獄狀磓熟紙寫就,共七頁,禿筆書,有夾行小注和勾改痕跡,短行不計共六十八行,全文計一千一百九十三字。與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并稱行書“雙璧”,又與《祭侄文稿》《告伯父文稿》并稱為“顏氏三稿”。
事實上,蘇軾不但觀賞,而且還作了摹拓。元袁桷《清容居士集》卷四六“魯公座位帖”條:“東坡見安師文時,帖尚全,嘗手拓數十本。余得東坡拓本于東平王氏,無纖毫失真,旁用‘眉陽蘇氏’及‘趙郡蘇軾’印記。”今陜西樓觀臺北宋重刻唐蘇靈芝《夢真容碑》碑陰有蘇軾、章惇北宋治平元年(1064年)同游題記,與《爭座位帖》書風酷似,可見蘇軾早年書法的淵源。北宋熙寧四年(1071年)六月,蘇軾乞外任杭州通判,七月,行至陳州見到弟弟蘇轍,此時,恰蘇軾的堂妹夫柳子玉謫官壽春,舟過此地,寫詩向蘇軾兄弟求糧,蘇軾作《次韻柳子玉過陳州絕糧二首》。“風雨蕭蕭夜晦迷,不須鳴叫強知時。多才久被天公怪,闕食惟應爨婦知。杜叟挽衣那及脛,顏公食粥敢言炊。詩人情味真嘗遍,試問于今底處虧。”詩中提及顏公食粥的典故,即顏正卿乞米的悲辛往事。唐永泰元年(765年),值關中大旱,江南水災,農業(yè)歉收。56歲的顏真卿雖官至刑部尚書,但由于京官收入大大低于地方官員,顏又拒絕受賄,以至到了“舉家食粥,來已數月,今又罄竭”的地步,于是不得不向同事李太保求告“惠及少米,實濟艱勤”。這封44個字的《乞米帖》,于尷尬之處見證了顏真卿清廉氣節(jié)。《乞米帖》:拙于生事,舉家食粥,來已數月,今又罄竭,只益憂煎,輒恃深情,故令投告,惠及少米,實濟艱勤,仍恕干煩也。真卿狀。
宋紹圣年間,蘇軾謫惠州,弟弟蘇轍謫高安,蘇邁、蘇迨因得不到父親蘇軾消息萬分焦急,蘇州定慧院住持守欽之徒卓契順決定徒步至惠州充當信使。宋紹圣三年(1096年)三月,蘇軾問得書將返的契順有什么要求,契順表示無所求,苦問之下,契順遂提出能否效仿顏魯公寫帖贈周濟其米的蔡明遠,求蘇軾一幅書法以令自己名傳后世。蘇軾以顏真卿行草筆意,欣然作《歸去來辭贈契順》:余謫居惠州,子由在高安,各以一子自隨。余分寓許昌、宜興,嶺海隔絕。諸子不聞余耗,憂愁無聊。蘇州定慧院學佛者卓契順謂邁曰:“子何憂之甚?惠州不在天上,行即到耳,當為子將書問之。”紹圣三年三月二日,契順涉江度嶺,徒行露宿,僵仆瘴霧,黧面繭足以至惠州,得書徑還。余問其所求,答曰:“契順惟無所求,而后來惠州。若有所求,當走都下矣。”苦問不已,乃曰:“昔蔡明遠,鄱陽一校耳,顏魯公絕糧江淮之間,明遠載米以周之。魯公憐其意,遺以尺書,天下至今知有明遠也。今契順雖無米與公,然區(qū)區(qū)萬里之勤,儻可以援明遠例,得數字乎?”余欣然許之。獨愧名節(jié)之重,字畫之好,不逮魯公,故為書淵明《歸去來辭》以遺之。庶幾契順托此文以不朽也。
顏真卿《蔡明遠帖》局部以魯公書體,寫《歸去來辭》成為蘇軾抒發(fā)胸臆的一種方式。蘇軾乘舟謫居嶺南時,嘗題陶靖節(jié)《歸去來辭》后,云:“予久有陶彭澤賦《歸去來辭》之愿而未能,茲復有嶺南之命,料此生難遂素志。舟中無事,倚原韻,用魯公書法,為此長卷,不過暫舒胸中結滯,敢云與古人并駕寰區(qū)也耶!東坡居士軾并識。”宋元符三年(1100年),奉命北歸的蘇軾已經63歲了,他過儋州、五六月間至瓊州,特意到弟子姜唐佐家告別。在蘇軾的教導下,后來姜唐佐考取海南歷史上第一位進士,成為“破天荒”的第一人。不巧的是,姜唐佐不在家。蘇軾于是取出平時包燈芯的紙張,托姜母轉給姜唐佐,那上面是他平時讀書隨手寫的聯句:“張睢陽生猶罵賊,嚼齒穿齦;顏平原死不忘君,握拳透掌。”這是蘇軾留給姜唐佐的最后禮物,也是他留給后世的與顏真卿惺惺相惜的最后證明。一年多以后,蘇軾在常州溘然長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