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軍
這是父親帶著我照的一張合影,這也是父親工作時期和我的唯一一張合影。
在父親的眼里,照相一直就是一種“奢侈”的舉動。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照一張不起眼的四寸黑白照片大約需要六角錢。可是,按照父親的說法:“都可以買一斤豆油了!真是浪費!”
那一時期,受海內外政治因素的影響,父親所在部隊的軍備任務特別的繁忙,作為軍事主官的父親根本沒有精力顧及家庭事務。盡管對于我這個家庭中第一個“小小男子漢”的到來,父親欣喜不已,但是卻根本沒有時間關注一下。直到有一天,父親看到已然能夠掙脫母親懷抱,跌跌撞撞沖出的我,不禁喜出望外。在母親的嗔怪聲中,父親扔下飯碗,抱起我說道:“好,今天浪費一次,帶著兒子照相去!”照片里父親喜形于色的神態清晰可見,而我只是對于面前的那架機器充滿了無盡的好奇。
上世紀七十年代,特殊的政治環境下,父親擔負起陵縣這個五十萬人口大縣的政治、經濟、軍事領導重擔。軍人骨子里特有的剛強讓父親忍辱負重、身先士卒,帶領著大家興修水利、開建工廠、發展商業、安定社會秩序,硬是把一個百廢待興的貧困縣帶進了工農商學興旺發達的全國先進縣區。
為此,上級領導特地安排父親參加了北京國慶典禮,走上觀禮臺與全國的英模代表一起共同歡慶祖國的生日。回到縣里不久,新華社一名攝影記者來到縣里采訪父親。但是,面對照相機,父親卻堅定地拒絕采訪,其理由就是:“這玩意太花錢。要想了解情況用筆就行啊。”面對父親固執的堅持,那位攝影記者無奈地做了一回“以文稿代照片的攝影記者”。父親也就失去一次留下那個年代珍貴影像記錄的機會。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隨著國家經濟形勢的好轉,人們物質文化生活都在悄然發生著變化。照相機這樣的“奢侈品”開始進入尋常百姓家,許多單位因為工作需要也購置了照相機。就在那個時期,剛從部隊回到地方,在部隊里就會使用相機的我自然而然就成了所在研究所的“寶貝”,不時手持那架“海鷗”牌照相機出入在各種場合。
一次,我跟隨一組產品研發團隊去南方進行實地考察,回來后在家里整理所拍攝的照片。離休在家的父親默然無聲地看著我炫耀似的整理著大批的照片,良久才出聲道:“你這是浪費啊!”我愕然地看著父親,不解地辯解說:“這是工作需要,我們也有這部分經費啊。”父親嚴肅地說:“經費不是讓你浪費的!你看,照片里那么多合影、留影啊的,不是假公濟私嗎?照片洗得那么大不是浪費嗎!?”我無語了。
但是在以后的歲月里,父親的教誨卻一直在影響著我,以至于好多同事、朋友經常嗔怪道:“你為什么總把照片洗得這么小、這么少啊?”我報以的是歉意的一笑。他們也都不會怪我的,因為,我總是能夠以最小的開支完成那些大小不一的影像拍攝任務;而我自己卻從不用公家的膠片為自己拍照。也正是因為如此,許多次可以和父親合影的時機就悄然失去。
隨著科技的快速發展,數碼相機普及開來。記得2001年的一天,我拿著精巧的數碼相機回到家里,興高采烈地對父母親說:“來,兒子給你們照相。”但是父親卻沒有回應。我立刻解釋說:“這可是高科技,不用膠卷,不用洗照片的。也不會浪費的啊!”父親用疑問的眼神對著相機瞧了幾眼,默許下來。
抓拍了幾張片子后,回放給父親看,并且不時調節著影像把數碼相機和膠片相機的區別告訴父親。父親仔細看著相機屏幕里的照片,臉上露出了孩童般天真的笑意。那時開始,只要時機允許,我總會不時為父親拍幾張照片。老人家也總是和藹地評點著我的攝影技術。
2009年春暖花開時節,父親靜靜地離去了。在確定父親的遺像照片時,我拒絕了有關領導使用父親那張身著戎裝、任職時的黑白照片。因為老人家那張照片的臉上寫滿了疲憊,眼神充滿了關注。我仔細地在自己留存的資料里找出一張父親滿面紅光、神采飛揚的彩色照片,精心修飾、放大,擺放在了客廳中央。我相信,遠在天堂的父親會認可兒子的選擇,也相信父親會在那遙遠的地方像這張照片里的他一樣快樂、健康!
一有時間,我總會在家庭的老影集里仔細地搜尋著父親的老照片。一次次的找尋、一次次的失望。父親的老照片少得可憐。每每此刻,母親總會說:“小子,別找了,你爸爸上半輩子根本就沒有時間照相,你再找也是這么幾張。”于是,我將父親的老照片一一進行掃描留存。閑暇之際,我不時的在微機屏幕前反復調整、修飾著那些泛黃的照片,回憶著、思考著、思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