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善
小時候,我家門前有一片茂盛的菊花地。一到深秋,一簇簇,一層層,成了菊花的海洋。嚴霜下,寒風中,它們散發著濃郁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
記得5歲那年,我得了眼病,雙眼粘滿眼垢,怎么也除不盡。村里老中醫說菊花能明目清肝、疏風散熱。家人忙到門前摘了菊花,放在水杯里倒上開水熏我的眼睛,連熏幾天后竟然好了。從此,菊香悄然潛入我的心中。
成年后,隨著閱歷增加,我不僅喜歡菊花的清香和美麗,更從它那里悟出獨立寒秋的頑強生命力,以及傲霜怒放、不畏強暴的精神;不僅賞其姿容,更欣賞它恬然自處、淡泊清華的品格。我感慨菊的生長歷程:春天,從老枝萌發新芽起,它們不慌不忙地藏在角落里。直到秋天,才將蓄積的所有生機進發。霜降過后,草木凋零,它卻傲立枝頭,絢爛綻放。正如白居易在《詠菊》中贊嘆:“耐寒唯有東籬菊,金粟初開曉更清。”杜甫的“寒花開已盡,菊蕊獨盈枝”,以及元稹的“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亦是對傲霜秋菊的高度贊美。
今年國慶節,我又一次回到故鄉。一個雨后初晴的清晨,我正在田間小路漫步。忽然眼前一亮,一大片明艷的花朵闖入視線,原來是幾叢傲然綻放的菊花。這片菊濃郁蔥蘢,自成風景。深綠色的枝從根莖分出,憑著一股蓬勃向上的勁頭,擎起一把把花傘,點綴著日漸蕭瑟的深秋。望著這一叢叢菊花,我的內心充滿喜悅。只見那或黃或紫的花朵,含苞的,清新可愛,純真如一個個嘟著小嘴唱歌的娃娃;綻放的,由外向內漸次打開層層疊疊的花瓣,一絲絲、一層層,向四周翻卷、伸展。盛放的菊花千姿百態、嫻靜優雅,比張開的手掌還要大。若不留心,怎會知道那小小的花苞竟蓄積了如此大的能量!
如果說,春風吹醒了萬物,掀開了季節輪回的新篇章,那么,菊花便是季節最深刻的回眸,是回饋大地最美的禮物。每當秋色日深,霜風漸緊,大自然紅衰翠減,百花凋零,菊卻以頑強的生命力,于寒秋灼灼怒放。它不在乎氣候的優劣和土壤的腴瘠,任憑霧濃、霜嚴、風寒、塵欺,花不落,色不變,頭不低,在霜風中堅毅挺立。它以素淡的花枝點綴大地,繪就金秋美麗的畫卷,以濃郁的芬芳熏染時空,抒寫季節濃郁的詩情。
菊被譽為花中君子,出現在無數文人墨客的詩作中。東晉田園詩人陶淵明一生愛菊,以種菊、采菊、賞菊、詠菊為樂。“秋菊有佳色,浥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傲骨凌寒的菊,是詩人人格的化身。屈原在《離騷》里寫道:“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表達了詩人不與世俗同流合污的高尚氣節。菊之傲骨與堅貞,是他不畏權貴耿直敢言的化身。
盛放的菊花瀟灑、自在,凋零的菊花同樣震撼、壯美。菊花不似別的花一片片、一瓣瓣地飄零,它的凋零更像一件絕美的藝術品,始終保持挺立的姿態——花瓣同初放時一樣,緊緊圍攏在一起,詮釋著生命的執著。
菊,不僅治好了我的眼病,更用獨特的精神品格啟迪我,一個美好的生命應該活出怎樣的境界。想到此,一股清幽的菊香氤氳開來,盈滿了我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