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窗外寒風呼嘯之時，坐在有暖氣的房屋里，我就想起多年前摟樹葉的情景來。
　　以前的鄉村缺吃少穿、沒燒的、沒用的。到了冬天，沒有暖氣，全靠火炕取暖。農村又沒煤炭可買，即使有，恐怕也燒不起。地里的那點麥秸和玉米稈、地瓜蔓，根本舍不得燒鍋煮飯，新鮮的直接喂牲畜，曬干后可以粉碎存儲，用于四季喂養畜類。柴草自然不夠燒，冬季取暖成了大問題。只好到野外摟樹葉燒炕取暖，誰家的樹葉堆大，不管外面的西北風多么猛烈，誰家就會過一個溫暖的冬天。
　　樹葉落時正是秋風起時，樹葉如雪片一樣，隨著風兒洋洋灑灑飄落下來。一場露霜走過，一夜間，林梢間茂密樹葉脫落下來。放學以后，書包甩到土炕上，從院子里拿上麻袋、繩子、耙子，奔向護林壕去摟樹葉子。大家爭先恐后，把樹葉摟成堆子，然后往麻袋里攬，裝滿后，用手壓，用腳踏。摟夠樹葉的我們，跑到溝邊采枸杞子。枸杞褪卻碧綠的盛裝，枯蒼的棘刺間，幾十盞艷紅的果實十分逼人的眼，晶瑩閃亮，宛如一顆顆紅寶石。摘了當子彈互相扔，你打我、我打你，一陣激烈的戰斗之后，大家身上、臉上都紅紅的。
　　樹葉兒在樹上長了一春，一夏，又一秋，仿佛對枝頭很留戀似的，不肯輕易落下。這里有個時機問題。如果時機掌握得好，可以摟到大量樹葉。明明看見樹葉發黃，發紅，風一吹嘩啦啦地亂響，露出飄落的意思，卻遲遲沒有落下。樹葉兒不落是不落，一落就像聽到了統一的號令，采取了統一的行動。直到寒霜降臨，大風驟起，樹葉兒紛紛落下，短時間鋪滿一地。趕在別人前面去樹下摟樹葉，才會滿載而歸。下午放學后，急急火火地跑回家里，撂下書包，拿起耙子，就往河邊樹林里跑。到了那里，若是其他伙伴還沒有到來，心里就竊喜：“這會可逮著了！ ”優哉游哉地把樹葉摟成一堆一堆的，裝到麻袋里，滿懷著勝利的喜悅往家里走去。
　　樹葉子里夾雜許多尺把長的樹枝，非常容易扎手，往麻袋里塞時，非得仔細挑出來不可。稍不注意，手上就會被混在樹葉中間的樹枝扎傷流血。一邊摟樹葉子，一邊往麻袋里裝，有時，也弄得手忙腳亂。樹葉填不滿麻袋，就幾個小孩一起，圍著樹，一棵一棵地使勁地搖晃，恨不能把每棵樹上的葉子搖晃得一片不剩。三五個伙伴一起來摟樹葉子，樹林因為樹葉的紛紛掉落而多出了許多空隙，陽光無阻礙地投射在上面顯得愈加斑駁而妖嬈。摟滿樹葉，伙伴們撿幾片顏色鮮艷的樹葉，拼幾個維妙維肖的動物圖形，進行比拼，誰的好看。或找到一片脈胳清晰、圖案完整、鮮色斑駁、色澤明亮的樹葉，夾在書中，做一枚漂亮的書簽。
　　麻袋裝得太滿，弓下腰背不起來，別的伙伴就從后邊搭一把手，幫忙往起扶。然后慢慢地往回走。路上輕易不敢停歇，一停歇，就怕再也背不起來了，冬天的風特別大，麻袋背在肩上，兩腿直打顫，風從背后吹來，催得腳步狂奔，也不敢停步，只好趔趄著一路前行。風迎面吹來時，只好轉過身，頂著風，倒著往回走，日復一日，院子里堆起一大垛樹枝落葉，母親用這些為我們燒熟一頓頓可口的飯菜，用這些燒熱了溫暖如春的炕頭。“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過江千尺浪，入竹萬竿斜。 ”每當吟誦起唐朝李嶠《風》這首詩的時候，我就想起多年前摟樹葉的事情來。摟樹葉的日子終于一去不復返了，但摟樹葉帶給我的經歷卻深深地印在我的記憶深處，讓我時時想起。□陳樹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