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了一定年齡,經常會不知不覺憶及往事,這些年夜深人靜之時,我的腦海里總是情不自禁地閃現出一組畫面:細碎的晨曦里,炊煙裊裊升騰,土墻斑駁的老街深處,一位老人挑著一副擔子,晃晃悠悠地走在長滿青苔的石板路上,并不時地吆喝著:“剃頭啰!剃頭啰!……”
在我幼小的記憶里,鄉村剃頭匠是一種走村串巷做理發生意的手藝人,由于經常來,連村子里的狗也把他們認熟了,圍著搖頭擺尾不會發出一聲吠叫。剃頭匠們都有一副視若至寶的行頭,我們鄉下人稱之為“挑子”,那是他們養家糊口、賴以生活的家什。所謂挑子,即一副扁擔,一頭是挑著用于燒水的火爐和助燃的風箱,一頭是掛著蕩刀皮、洗臉的毛巾、黃銅臉盆、理發的工具箱及一把可以折疊的木椅。鄉村剃頭匠一般沒有固定的場所,有時在村口的古樹下,有時在朝陽背風的墻角處,只要有人應答,他們還可以直接放下挑子,張羅營生。那時,剃頭不像現在這么講究,鄉下人多喜歡簡單利索,要么剃光頭,要么理平頭。剃頭匠簡單詢問,就分別依照客人需要,不同的頭型準備不同的工具,剃光頭的,就用剃刀刮;理平頭的,就用推子推。剃頭的多是行動不便的老人或孩童,當然有時也會有個別年輕的莊稼漢子忙里插空,順便請他們剃的。
開工之前,先燒水,等水燒熱了,剃頭匠也穿好了干活的衣服,把臉盆里兌好水后,就笑瞇瞇地招呼客人坐下,隨即在客人的頸上扎上一條毛巾,然后讓客人埋下頭,用溫水澆濕,打上肥皂。那時鄉下沒有洗發水,一般都用肥皂或洗衣粉代替。肥皂沫抹勻后,時而單手慢撓,似行云流水;時而雙手急搓,如雨打芭蕉。輕重盡隨人意,張弛自有節奏。洗頭時剃頭匠還會與客人聊家常,比如莊稼收成如何,家中有幾個孩子,都做什么職業等等,聊著聊著頭就洗好了。
接著是剃頭。剃頭匠給客人系上圍布,一手按在頭上,拇指將頭皮微微往上撐,意在讓皮膚繃緊,一手拿剃刀便在客人的頭上游走,隨著“咔嚓咔嚓”聲響,濕漉漉的頭發雜草一般直往下掉。剃頭匠神情專注,手法嫻熟,鋒利的剃刀在他手上運用自如,絕無絲毫差錯。剃頭的人躺在木椅上,微閉著雙眼,愜意地享受著那美妙的感覺。剃頭是一個技術活,剃得好,不光頭干凈光潔,還讓人覺得神清氣爽,特別舒服。剃得不好,則會讓人感到些許的疼痛,甚至劃破客人的頭皮。
當然,剃頭匠除了給大人剃頭外,還常為小孩子剃頭。我印象中最為深刻的是給小嬰兒“剃胎頭”了。那時,鄉村有風俗,小孩滿月或百日時,家里人照例要請來剃頭匠為其剃除胎發,因為孩子人小肉嫩,又動來動去,極不便用刀。為了哄孩子不哭不動,不少剃頭匠還一邊剃一邊唱:“金刀先剃狀元頭,剃后頭發青油油;二刀再剃臥蠶眉……”直哄得孩子乖乖的,主人也樂得眉開眼笑。
如今,鄉村再也難覓剃頭匠蹤跡,這個行業與時代漸行漸遠,已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湮沒在歲月的長河里。雖然殘留在我心間的只是一抹淡淡的童年印記,但我依然懷念那些淳樸勤勞的剃頭匠,因為他們永遠是我夢中沾濕床頭的鄉愁里,美好的回憶與牽掛。□姜寶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