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紅
我家有一臺老舊的縫紉機,每次看見它,就會自然而然地想起我的母親和那個年代。
俗話說:“麥子黃梢,餓得蹬腳。”1959年的初夏,那是一個青黃不接的季節。迫于糊口,母親帶著我4歲的姐姐和未滿周歲的哥哥,逃荒到天津我姥姥家。
姥爺在沉默了幾天后,對我母親說:“看見西鄰居家的縫紉機了沒?你去學幾天,學會了我給你出一部分錢買一臺,這是條生財之道。”
于是,母親學會了裁、剪、縫紉的手藝。母親帶著姥爺給的錢回到家,連下蛋的老母雞都賣了還是沒湊齊,又借了大娘家的錢才算剛夠。
當時是計劃經濟,縫紉機不是隨便可以買得到的。聽說鄰居保慶叔的哥哥保山叔在天津混得不錯,母親就去求了保慶叔一起去天津買縫紉機。
那個年代交通不方便,母親背著未滿周歲的哥哥和保慶叔步行30多里路,來到樂陵縣城坐汽車到滄州,轉乘火車才到天津。下火車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顛簸了一天的母親想給保慶叔買點吃的,叔說還不知道這錢買縫紉機是不是富余呢,咱們大人堅持一下吧,只給餓哭了的哥哥買了一個包子吃。
天津的小胡同迷宮似的,他們按信封上的地址,費盡周折找到小官大街張家胡同保山叔的家時都到后半夜了。次日,保山叔人托人、臉托臉,終于買到了一臺牡丹牌縫紉機。
可是,運輸又成了問題。乘火車汽車還好說,看管好了就可以了。可那三十多里步行路就太難了,縫紉機的頭重,由叔叔背著;母親抱著我哥哥背著縫紉機架子。母親背得重,使勁就大,抱我哥哥的勁兒同樣大,擠得我哥哥直哭。母親既身累又心疼。
正在為難之際,后邊來了一輛趕集的小驢車,車把式正是鄰村的,趕緊連人帶縫紉機都讓上了車,送回家里。
自從買了縫紉機,每逢四九趕集日,母親大清早就拿根用布條擰成的繩子占地方出攤兒,收活兒、給人加工鞋幫子。做斜格樣子的每雙一毛錢,做云子樣子的每雙一毛五,只縫鞋口每雙才五分錢。有拿布料來加工衣服的,母親就量一下尺寸,在布料的反面用畫粉記下來,回家裁縫。
母親手巧,做工精細,總收很多活兒做,增加了家庭收入。尤其是1967年春天,多虧了這臺縫紉機陪伴才渡過難關。后來,鄉里成立了縫紉組,招收母親做了工人,不但發工資還管飯吃。那個年代吃食相當困難,母親每天分到的饅頭舍不得吃,拿回家給我們姐弟幾個分著吃,自己吃地瓜面的菜餅子。
1970年,母親又參加了生產大隊組織的縫紉組,既發工資又記全勤工分。這樣,不但平時打煤油買火柴時有零用錢,到年底我們家分的糧食也會多一些。1980年,改革開放的春風吹來,我們家開始做經營布匹的買賣。這臺縫紉機又派上了大用場,用于做成衣、縫被罩等。
這時,我非常喜歡縫紉,常央求母親教授縫紉技術,母親卻言辭激烈:“現在吃上飽飯了,可別再受這份累了!”
現在,衣服、鞋子、被子,甚至是鞋墊兒,一切都是產業化經營了。我們都過上了小康生活,這臺縫紉機也成了過去式。
可是,母親伏案縫紉的樣子我忘不了;買縫紉機時的難勁兒我忘不了;縫紉機的貢獻我忘不了;母親和縫紉機共同經歷的那個年代我更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