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向珍
金黃的新麥入了糧倉,嫩生生的夏莊稼出齊了新苗,轟隆隆的雷聲一陣陣地滾過村莊的上空,密集的雨點迅猛地砸向地面,濺起點點的煙塵和晶瑩的水花。
雷聲住了,雨點小了,一聲久違的蟬鳴從碧綠的樹葉間忽然響起,正坐在講臺上批改作業的父親聽見了,站起身來走到門外。他看看西鄰園子里花果肥碩的菜地,再看看土操場邊幾棵一米多高的野草,回頭告訴學生們,已經是夏至了,再有幾天你們就要畢業考試,我希望你們都能考上初中,為美好的未來打好堅實的基礎。
學生們用晶亮的眼神看著父親,使勁地點頭。父親微笑著,大聲囑咐同學,有不會的題抓緊問,現在可以問,晚上放學了也可以問。
夏至,正是農歷五月中,春高粱和春玉米都快半人高了,夏玉米和谷子也已經綠油油一片。那些見土發芽、隨遇而安的野草更是長瘋了,一天能長高一大截。母親起早貪黑地在地里鋤草,這塊地里的野草剛拾掇干凈,那塊地里又長滿了。一場雨落,一層草綠,沒完沒了地鋤,沒完沒了地長。每天下午放了學,父親帶著我和哥哥,急急忙忙地跑到地里,父親和母親負責鋤掉田壟間的野草,我和哥哥負責拔除藏在青苗里的野草。
小樹林似的玉米地和高粱地里,密不透風,悶熱難當。我們的胳膊上不斷被頎長尖利的葉片劃出一些深深淺淺的傷痕,被汗水腌漬得生疼生疼,雙手也被茁壯的野草磨得通紅起泡。每次被汗水黏住眼睛,視線模糊不清直起身來擦汗的時候,我和哥哥看看父親母親汗濕的后背,也只能長長地嘆一口氣,低下頭一聲不吭繼續追趕他們。
夏至時節,日頭怎么那么長呢,總也不肯落到山那邊去。我們從地北頭拔到地南頭,跑到鄰村的小溪邊喝一氣水,從地南頭拔到地北頭,又跑到我們村的小溪邊喝一氣水。肚子都喝脹了,天才慢慢黑下來。沒有月亮的夜晚,實在是分不清楚草和苗了,父親母親才扛起鋤頭,帶著我們回家去。
回家的路上,經常會碰到幾個要畢業的同學,他們一路輪換著向父親提問,父親耐心地一一解答。碰到實在難懂的題目,父親就讓他們吃完飯去家里,在昏黃的煤油燈下仔細地講解??煲∩趿耍瑫r間太緊,好學上進的孩子們著急,年年都帶畢業班的父親更著急。每年鄰近考試,都正逢夏至時節,地里的雜草不能任其生長,學生們的學習不能落下,父親每天晚上下地回家,經常是一邊批改作業一邊給學生們講解難題。早晨天剛放亮,他又蹚著露水下地鋤草,再帶著滿褲腿的泥巴走上講臺。
值得欣慰的是,每年夏至時節,我們家的地里,野草都被清除得比較徹底。每年夏至后的小升初考試,父親帶的畢業班升學率也總是名列前茅。在那個小升初錄取比例很低的年代,父親曾經創造了全班19個學生全部考中的最高紀錄,當時這樣的升學率在十里八鄉轟動了,兩個村子的村干部都到家里來連聲感謝父親。當他們扛著一大口袋玉米走進我們家門的時候,正在批改作業的父親驚訝到半天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當時的煤油燈光雖然不算太亮,可我分明看到了父親眼睛里閃爍的那兩點淚光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