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書峰
在我老家,樂陵的東南方向,劉武官那邊,大家都直呼嗩吶為喇叭。喇叭結構簡單:哨、氣牌、芯子、桿、碗,卻表現力強,發音開朗豪放、高亢嘹亮,深受人們喜愛。以往,村民家里婚、喪、嫁、娶時,總是少不了它的身影。
我小時候,經常看見喇叭班子,那是有紅白喜事的人家從外村請來的,人們稱之為“吹喇叭的”。農村白事隆重,家家戶戶都雇用這些人;紅事反而簡單,有的人家用,有的不愿意花這個錢,響上大喇叭就夠了。
吹喇叭的藝人不是村村有,我們那就沒有,離得最近的也二十里以外了。這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一種營生,種地之外的額外收入,他們也愛好這個,不單是為了賺錢。農閑時,吹喇叭的藝人們會聚在一起切磋,冬天找個空房子,夏天找片樹蔭,你吹喇叭、我拉二胡,敲鑼的敲鑼、打鼓的打鼓,熟悉老曲、練習新曲,敞開嗓子使勁唱,樂在其中。
民間喇叭班子是松散的組織,人員不固定,常常是一家人:爺爺、兒子、孫子齊上陣,兄弟、妯娌、鄰居一塊來。熱熱鬧鬧大半天,一天下來,賺個幾百上千元。每次來多少人呢,十個人左右。下請帖的人家(又稱東家)找到他們,如果得空,喇叭班子主事人會當即應承下來。一些出名的民間喇叭班子很搶手,經常是幾個村的紅白喜事撞在一天,誰家下帖早,就去誰家,晚一步,你去找別人吧!
要是誰家有個紅白喜事,這就是大家伙兒的事,可以說是人人參與,即使啥也幫不上,最起碼捧個人場。還有些鄰村人,男女老少趕來湊熱鬧,有時,里三層外三層,把民間喇叭班子的“大棚”圍得嚴嚴實實。紅白喜事搭大棚是必須的,夏天遮日頭,涼快;冬天擋寒風,暖和,有時旁邊還要架上劈柴燒。棚子下面支著兩張簡易的木頭方桌,桌子上擺著糖茶、酒菜、零零散散的樂器。
在這種民間樂班里,喇叭是主打,一個人吹,一群人配合,緊鑼密鼓,忙而不亂,夾雜著村民的喝彩聲,甚是熱鬧。要知道農村“事上”要的就是動靜,不怕吵!越吵越好。看得人越多,吹鼓手越賣力,但不是一天到晚都“可著勁”吹,那得累死頭牛!一天當中,他們也有起伏,時而激烈,時而緩和,笙歌間作,勞逸結合。
根據幾百年來的經驗,他們設了三個高峰:第一個高峰段,早上,吹鼓手落腳,收拾麻利,擺好陣勢,吹拉彈唱,好不歡快!聲音傳出好遠好遠,順著風走,五里地之外都能聽見。第二個高峰在十一點左右。這個時候,不管是白事、紅事,親戚朋友、鄉里鄉親,該來的差不多都來了。第三個高峰,若是紅事,就在新媳婦進家門之時,你可以聽到《百鳥朝鳳》;若是白事,就在飯前“開喪”時,只見孝子賢孫,披麻戴孝,白花花一隊人,子孫們痛哭流涕。
藝人們擅長的曲目也不一樣,有些人吹傳統曲子:山東呂劇、河北梆子、河南小調,其間都會結合當時流行的歌曲,吹奏出悠揚的旋律。樂器聲伴隨著村民的歡呼聲,此起彼伏,聲浪似要把大棚掀翻。
如今,隨著移風易俗的開展,紅白事不再有嗩吶聲,但吹嗩吶并未衰落,現在儼然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娛樂方式。這不僅因為其表現力強,更因這里面蘊含著傳統文化、風土人情、喜怒哀樂,還有那說不清道不盡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