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坷坷
又至重陽,對爺爺的思念之情如潮水般澎湃而來。每年登高、望遠、祭祀懷念之際,爺爺的那套“豆腐經”總會在我的腦海中回響,為我答疑解惑。
我的爺爺,從事傳統老豆腐制作大半輩子,至今鄉里人提及他,仍對其手藝贊不絕口。
爺爺是位身材瘦削卻精神矍鑠的老人。每日凌晨,雞尚未鳴啼,爺爺便已起身。當第一縷陽光還未灑遍大地,爺爺一天的忙碌便從制作美味豆腐的必備環節——泡豆子開始。
他先把浸泡了6個小時的黃豆從盆中撈出,歷經磨漿、過濾等一系列工序后,將最為純凈的豆漿倒入大鍋中加熱煮沸,其間需不斷攪拌,以防燒焦。待鍋中浮起泡沫,他便往里加入石膏,繼續攪拌。當鍋中的豆漿開始有凝固跡象時,爺爺將豆腐腦置于模具中準備壓制成平整的塊狀。
在我的記憶里,每次爺爺做豆腐,我都能喝上一碗香甜可口的豆腐腦。爺爺在滑嫩的豆腐腦上撒上一小撮白糖,吹涼后,讓我坐在旁邊的小桌子上,還不忘叮囑幾句“小心燙”。我一邊喝著豆腐腦,一邊和爺爺等待豆腐塊成型。
隨著時間推移,白嫩嫩的豆腐便誕生了。爺爺搬開大石頭,小心翼翼地揭開裹豆腐的布包,我迫不及待地圍著爺爺轉來轉去,生怕錯過任何一個見證奇跡的瞬間。看著豆腐上被白布和石頭留下的壓痕,以及那完美無缺的豆腐,我忍不住贊嘆:“爺爺,你真厲害,豆腐可真方呀!”
爺爺做的豆腐,口感細膩、味道醇厚,深受村民喜愛。每天,他都會挑著扁擔,擔著豆腐,沿村叫賣,樂呵呵出門,笑嘻嘻歸家。
然而,賣豆腐的路途并不輕松,夏日的酷暑、冬日的嚴寒,都無法阻擋爺爺的腳步。他沿著蜿蜒的鄉間小路,走過春夏與秋冬,看著滿滿一筐豆腐變成錢,再變成黃豆,爺爺成就感滿滿,因為這是他的勞動成果,也是他的生活支撐,即便他的腰已被幾十斤重的豆腐和黃豆壓得略顯佝僂。
除了陪伴爺爺做豆腐,我印象最深的,還是爺爺給我講的“豆腐經”。
他常說,做豆腐如同做人,從飽滿的黃豆,到被打碎的豆漿,再到半凝固的豆腐腦,直至最后重塑為豆腐塊,在每個階段,它都有獨特的魅力與價值,被不同的人喜愛。做人亦是如此,無論遭遇何種境遇,都要學會享受它、認同它、適應它,這樣便能每天開心。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聆聽著這位年近遲暮的老人興致勃勃地講述。
爺爺也常常踐行他的“豆腐經”,將好的東西無私地贈予他人。比如,他總是把剩下的豆腐渣送給鄰居們喂豬。
我說:“為什么我們自己不留著,這樣奶奶就不用出去割草喂我們的小豬仔了。”
他卻說:“這么多呢,反正我們自己也用不完,留著也是浪費,讓鄰居的小豬吃點有營養的,過年了大家就都可以賣上好價錢,改善生活了,你也可以拿壓歲錢出去買好吃的了。”
爺爺的這套“豆腐經”,在無形之中影響著幼小的我價值觀的塑造:生活雖簡樸,即便有困難,也要樂在其中,相互扶持。
如今,爺爺已離我而去,但每當我品嘗到豆腐的美味時,我都會想起多年前的冬天,坐在一位老人懷里,聞著清醇的豆香,聽著柴火噼里啪啦的聲音,看著鍋里咕嚕嚕、冒著熱氣的豆漿,再往爐子里扔一個紅薯、扔一把花生的溫馨時刻。
如今鄉村的面貌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做豆腐的手藝人幾乎都已消失,但那份對爺爺的深深思念以及爺爺的“豆腐經”,卻永遠銘刻在我心中,在這個重陽節里,再次給予我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