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家鄉紀家樓村在樂陵市與寧津縣交界處,東距樂陵36華里,西距寧津45華里, 1945年9月前歸屬寧津縣,之后至今歸屬樂陵市 (原為縣) 。從小聽老人們說,村里的紀姓人家從北京紀家胡同搬遷而來,紀姓人家日子殷實,出過大官,大官在村里建起一座樓,因而叫紀家樓了。紀家樓的東側有朱家莊與之相連如同一村,朱家都是平常人家,久而久之,二村合一叫了紀家樓。
??? 我的家鄉流傳著許多故事。村子偏西頭有一座朱姓家廟,解放后做了學校, “文革”結束后扒掉做了民房。鄉親們說,家廟里有團火球,時常在屋子里、院子里竄來竄去。但是,我們在家廟里念書時從來沒有看見過。村西南有朱家墳,墳地里有只成精的小白兔,溫順和善不傷人,所以,朱家墳地不兇。村西北有紀家墳,兇。墳地里有個吊死鬼,生前是個沒出嫁的大姑娘,經常半夜三更穿一身白衣裳現身,因為屈死,出來坐在樹梢上哭喊,哭累了拔下自己的腦袋來梳頭,伸出的舌頭有二三尺長。墳地前是一條從寧津縣通往樂陵縣的官道,后來,吊死鬼半夜里跟上一輛拉豆秸的車走了。從此紀家墳地也不兇了,但留下了兇的傳說。村北三節地里有仙家,每到八月十五、過年的時候,仙家們出來放燈,仙燈一溜一溜的滿地游蕩。特別是過年的時候,地里一馬平川,無遮無擋,地里一片仙燈。膽大的鄉民去提仙燈,人走燈行,任你跑多快也追不上它。村東地里有只狐貍精,通身白毛,夜里跑動起來一溜火。看看,我的家鄉角角落落里都有故事。這些故事融入進我幼小的心靈里,曾經給我帶來許多恐懼與誘惑。
??? 我的家鄉三面環河,村西有一條縱貫南北的躍豐河,是1958年大躍進時期開挖的。村南有一條躍馬河 (原叫寧樂慶干溝),轉彎從村東穿過,躍馬河在我家鄉一段與歷史上的鉤盤河重合,是“文革”期間開挖的。它們在日后的排澇抗旱中起了大作用,至今依然。我村處在兩河交叉的臂彎里,被兩條河流滋養著,呵護著。從春天到秋天,兩條河的堤岸上樹木蒼郁,雜草叢生,各自形成兩條綠堤,一河清流,三條并列的綠綢帶。小時候,放了學,我們一般大的孩子們到河堤上去放羊,去拔草,去摸知了猴 (蟬)。盛夏里躲開老師的監視,去河里洗澡、摸魚。水中的小魚兒沖撞、啃咬著身子上的某個部位,癢癢的不行。
??? 從小,我就覺得我的家鄉可好了。覺得離著樂陵縣城近了不好——離寧津遠了,離著寧津縣城近了不好——離樂陵遠了,住在西面二里路遠的楊盤街上也不好——一到集日亂糟糟的,哪里也不如我們紀家樓村好。長大了,懂得了鄉情,理解了親情,更加加深了對家鄉父老鄉親的感情。
??? 我的家鄉人好啊!我的父親、母親在村里都是沒有任何權勢的平頭百姓,但是,從小到大,家鄉的大人孩子沒有人欺負過我,就連村里的頑皮孩子也沒有故意跟我打過架。即便我干了偷瓜摸棗的壞事兒,被看護的鄉親逮著了,他們也不聲張,不把我往學校里交,而是把我拉到一邊和我細說利害。我和其他孩子一起去偷瓜被逮著了,老師也不惡意訓斥我,只是說了句: “你怎么也跟著他們去呢? ”聽聽,那個“偷”字都舍不得用在我身上。在鄉親們、老師們眼里,我不是個皮孩子,我是個被鄉親們疼著、愛著、慣著的安祥仁義孩子。我從心里感激鄉親們的寬厚仁德,我叫他們一聲爺爺、奶奶、大爺、大娘、叔、嬸子、哥、嫂的時候,都是發自內心的,語調里充滿了情感。
??? 后來,我走出了家鄉。我沒權沒錢,給鄉親們幫不上大忙,辦不了大事。但是,當我用偏方治病需要粘谷子、紅小豆的時候,朱玉明爺爺把自家的粘谷種子給了我,殿祿哥拿出了紅小豆。殿孔哥和我侄子騎著摩托車,跑到七八十里路外的河北省南皮縣,偷偷為我請 “神家”治病 (他們知道我不迷信,怕告訴了遭我反對),瓢潑大雨把他們淋在路上。我兒子出生的時候,鄉親們為我高興啊!立章大娘和立升嬸子挨門走了100家,每戶5分錢,送給我家買布料為孩子做 “百家衣”(農村習俗說孩子穿 “百家衣”長命) 。這是一種怎樣的親情啊!說一聲 “謝謝”怎能謝過這厚重的鄉情!
??? 所以,我深愛我的家鄉。我學習寫稿時,第一篇稿子寫得是我的村莊里的事兒。在樂陵縣廣播站、 《大眾日報》 (農村版)分別采用的第一篇稿子,寫得是我村里鄉親的事兒。在離開家鄉以后的日子里,回家幫助家里干農活時,我寫鄉親們 《雨天農家分外忙》。回家養病時,我寫鄉親們的 《夜話》。回家過年時,我寫鄉親們 《農家新春笑聲甜》。看到鄉親們紛紛走出黃土地去打工經商,我寫鄉親們 《別了, “小富即安”》。看到污染嚴重危害著家鄉,我寫 《找不著了的感覺》。等等。所有這些,是因為我一直熱戀著我的家鄉。在我心里,哪里也不如我的家鄉好。
??? 選自2013年漓江出版社出版《一路走來——朱殿封評論散文選》
□朱殿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