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墻角的槐花開了,滿樹潔白的花朵,映著湛藍的天。這一串串小花,把我的思緒帶回滿村飄著槐花香的故鄉。
故鄉,是中原大地一個極平常的村莊,幾十戶人家,房前屋后長滿樹木,柳、楊、桐、杏、梨……最多的,就是春天繁花滿樹、夏天濃蔭蔽日的槐樹。每年農歷三月,是槐樹平凡生命中最燦爛的時光,一串串槐花掛滿枝頭,整個小村的天際變得晶瑩透亮,空氣中彌漫著甜甜的、淡淡的清香。
槐花香,香在枝頭。從村小放學回家的兒童,一路追逐嬉鬧,槐花香越來越濃,就知道村子越來越近,離家已經不遠。進得村來,一群孩子中突然有人停下腳步,用鼻子使勁嗅了嗅,說了句,“真香!”后面就只聽見一片“呼哧呼哧”的嗅鼻子聲。“香不香?”帶頭的孩子高聲問。“香!”一群人齊聲吶喊起來,伴隨的是一陣開心的大笑,喊聲和笑聲,驚得一群麻雀撲棱著翅膀飛過頭頂。
槐花香,香在嘴里。小伙伴們手里悠閑地甩著書包或是外套一路走回家,就像手里轉著一個風車。進了小院,放下手中的“風車”,扛出來的是一個特別的工具:一根長長的竹竿,頂端綁一把鋒利的鐮刀。人人手持這個工具,開始仰起頭,揀那些開得最多、最盛的槐花采摘,手起鐮刀落,一串串、一枝枝槐花像大片雪花一樣從樹上掉落。大孩子從樹上采,小孩子從枝上捋,有人早經不住這又甜又香的花兒誘惑,團起槐花就往嘴里塞,那一絲絲清香就從舌尖甜到心底……
邊吃邊采,最后把一筐槐花交給母親,眼看著 母親拌 上面 粉,放 在大鍋 里開始 蒸。做作 業的大 孩子、 看小人 書的小 孩子, 就心不 在焉地 一會兒 歪過頭 看看忙 碌的母 親,一會 兒跑到 廚房問上一句“快熟了吧?”好不容易等到出鍋,不知道咽了多少口水的孩子早抱著碗站在灶臺前。 開飯時,母親用飯盆端出一大盆槐花蒸菜,放在院子前面槐樹下的地上。旁邊一只大碗,盛著半碗蒜汁作調料,上面漂一層香噴噴的芝麻油。父親還是農村人吃飯的標準姿勢,蹲在飯盆前,背靠著那棵槐樹,大塊大塊夾起槐花蒸菜,蘸著蒜汁吃得慢條斯理,而像父親一樣背靠槐樹端著飯碗的孩子們,早已狼吞虎咽了……一陣風吹過,樹上撲簌簌飄下來一朵朵槐花,落在農村人泥土的“餐桌”上,落在孩子的飯碗里、頭發間。
前幾天,妻在郊外農村辦事,買了一袋槐花回來,母親驚喜地拌上面粉做了一頓槐花蒸菜,調料依然是澆了芝麻油的蒜汁。看我埋頭吃得津津有味,兒子也拿筷夾一塊。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童年味道。父親一旁笑吟吟問我:“還記得家門口那棵背靠著吃飯的槐樹嗎?”三十多年前的情景,如今講起仿佛就在昨天。
槐花香,香在田間。三月槐花開時,麥苗才剛打苞,農活并不算忙,勤勞的農民卻總也閑不住,開始把家門口攢的綠肥一鍬鍬挖起來,裝在牛車上拉到田頭。伯父家的綠肥堆邊有棵槐樹,他用鍬挖綠肥,總有一些槐花飄落綠肥里、牛車上,星星點點,如從泥土里冒出來的小花。那些日子的傍晚,等我放了學,我牽牛,伯父拉著一車綠肥,緩緩走過槐花飄飛、清香四溢的村莊。如今,伯父去世快一年,他院內的那棵老槐樹,不知道是否和往年一樣開得滿樹潔白……
在這座江南城市,不知是誰,在小區墻角種下一棵槐樹。也不知何時,我突然抬眼看到它就近在咫尺。我會靜靜地站在這棵槐樹下,呼吸著那一縷縷淡淡的槐花香,仿佛置身于我那遠隔千里的故鄉。□申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