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山長期以來吸引著許多人的目光,深邃曲折,經歷了激越的戰爭年代,積淀和匯聚了諸多元素與色彩,是一個無比豐富的世界,可以做各種詮釋和解讀。一片連綿的山地,蘊藏著巨大的犧牲和奉獻,神秘而厚重,留下了無盡的愛戀和慨嘆。誰能把真正的沂蒙山呈現出來,誰就是一位了不起的歌者。
厲彥林的散文選《地氣》(人民出版社出版),努力為沂蒙山構筑起一部鮮活的歷史。書寫一片土地,需要具體的感性和清晰的理性,需要二者并存的表述。就此而言,《地氣》中的很多篇章是令人贊嘆的,它再次喚起人們深入山地的愿望。它不單單是憶舊,不僅是對于往昔的留戀和尋覓,還有關于現實的記錄,發出了時代的感慨。新與舊的交織共鳴,產生了深刻的歷史感,使沂蒙每一座突起的山峰與深長的溝壑都充實了新內容,與生活在這里的人血肉相連。這其中有斑駁的民間記事,有夢想之歌,這一切終化為一場渾然和聲。我們從那如豆的山間油燈的微小光亮里,窺見母親操勞的面容和童年的欣悅;從一枝吐蕾的臘梅聽到春天的聲音,釋放大山的消息;從裊裊升起的一縷炊煙嗅出故鄉的香氣,也有憂傷和貧瘠……這些感知并無太多曲折生僻,卻是一個時代的兒女情懷。
地氣來自土地本身,是生命之根,是創造和生長的依據和滋養。這種綿綿無盡的吸取和長久的依傍,可以對創造者構成巨大的支持,使其像大地上的植株一樣欣欣向榮。作者有過許多感人至深的詩章,同樣的意境在此洇化開來,漫成一片,可謂異曲同工。□張 煒沒有詩意盎然的文字就不會激動人心,因為憤怒和歡欣沒有滿溢迸發的沖決,就難得一場酣暢淋漓的傾訴。
這些文字如果歸于地域民俗記錄也未嘗不可,而且它們有著更多的含納和包容,視角也更加開敞。它們著迷于故地風習和傳統,對山地獨有的一些生活畫面給予了極為精細準確的描摹。這種記述有別于一般的歷史書寫,因為它有顏色有氣味,有不易重復的一些具體或偶然的場景。這就與其他文字形成了互補關系。沂蒙布鞋、鞋墊,煎餅和石磨,窗花和地瓜,它們無一不是作者用情用心之物。這或許是生活中的微小,卻反映出山里人的生存之道,連帶出無數的故事和漫長的傳統。貧困的往昔,享用和快意,甚至還有奮力一掙的山地之勇,都盡在其中了。這是以小博大,是技法也是情感,是不能忘懷的故土之心,讀來好比一壺熱酒的傾倒和飲用。
我們可以用詩意去概括書中的文字,尋覓洋溢于字里行間的藝術因子,感受和領會它獨有的意境。如果世俗化、表面化地理解“詩意”,就會將其與華麗的言不及義或無關痛癢的文辭連在一起,造成很大的誤解。真正的詩意是深刻的擊打和觸摸,是歌哭相隨的血淚之聲,是極致化的表述,是靈感迸發的一次捕捉。詩意是充盈真實與浪漫揮灑的結合,是至真的性情和至深的認知。沒有詩意的記述是平庸和廉價的,是經不住時間淘洗的余贅。我們在這里指認的詩意,正是劃定在這樣的范疇之中。關于土地之力的支持成為詩意的重要條件,沒有這個基礎,一切也就不可奢談。
多年來,沂蒙山被一再地演繹。正因為相似的文字太多了,所以要寫好這片山地難度極大,它需要別開新局,需要將視野放到足夠的開闊、提升到足夠的高度。在種種努力之中,最常用的方式即憶舊和懷念,這庶幾變成一條近路。因為這條道路熟稔而又常新,它是源于生命深處的,能夠通向熾熱的內部。這條路上既有許多庸常俗膩,也有真摯動人的嘆婉和吟哦。關鍵看心力能否收束,情意能否質樸,所言可有洞見。如果這些元素匯攏和具備了,也就有了令人驚喜的收獲。我們現在面對的這些文字,就是依賴了純真的鄉土情愫和深沉的思考,不倦地向新的境界拓進的結果。這里似乎全是古老的話題,卻每每有使人驚喜的發現,有全然不同的個人視角:他能從螢火蟲的微亮中看到童年的身影,從它的冷光中感受一個時代的熱度,從雙腳入土的瞬間,捕捉地力攀援而上直到彌漫全身的神秘一刻。這就是非同一般的悟想和記錄了,只有專注和用心,只有一片詩心,才能抵達這樣的境界。
一片被文墨反復涂抹的大山,一片被固有概念鎖定的大山,渴望更為生鮮的內容去填補和擴充。她仍然在不停地發現之中,生長之中,正迎著陽光吐出新的葉芽。一座蓬勃的大山一定會有她的追隨者,追隨者將為她而吟唱。一個詩人的所有文字都是詩,都將散發出濃烈的詩意。
我們期待的新詩行就這樣出現了,它寫在心扉上,終成為一部灼人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