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平汝高速公路南行,桂東的八面山送我們一份特別的見面禮——巨大的一幅中國山水畫,在驟雨的罅隙展開。棱角分明的青山,節奏分明,昂然側立;茫茫中像有一支如椽大筆在揮灑,讓白色的霧嵐飄涌,讓綠色的積翠流淌。停車佇立,路在天上,云在腳底。 桂東海拔兩千米以上的高峰有十余座,兩千零六十一米的齊云峰,是羅霄山脈南端最高峰,也是湖南省第一高峰。縣城漚江鎮海拔八百米以上,是全省最高的一座縣城。全縣平均海拔則更高,超過九百米。高處無參照物比對,但若從桂東西行郴州,三個小時的車程,幾乎總是下坡、下坡、再下坡;如果從桂東北上,窗外的地貌,漸次是大山、小山、丘陵,直到平地。
第一次到桂東,總有置身西藏或云南的錯覺。碧藍的天空,像海一樣深不可測;移動的白云,如舞臺上的布景。強烈的日照,很快就帶給貴客臉上“高原紅”。 請喝一杯桂東的玲瓏茶吧,那被點贊為湘南的XO。酒紅的茶色,甘洌的口感,隱隱的茶香,一洗長途的勞頓,讓遠到的你與遠方山水、陌生人們有了第一次零距離接觸,從視覺到味覺再到感覺。
如果主人讓客人過目玲瓏茶的檢測表,真是令人吃驚:所有檢測項目,結果一欄都是“未檢出”,殘留未檢出、污染未檢出,唯一檢出的是蛋白質成分、氨基酸成分超過大米的比例。當時,檢測師不相信這個結果,以為儀器出了故障,拿對照組再檢測,確認玲瓏茶令人驚訝的結果。
還有一張檢測表更是桂東人的驕傲。放大了的表格,張貼在縣城許多顯目耀眼處,那是桂東的一項吉尼斯世界紀錄:負氧離子瞬間檢測為每立方米十五萬個。這個時候,桂東的主人謙虛了,連聲說,用術語表示,那個結果叫“瞬間”,其實平均數只有五萬個左右。呵呵,瞬間就了不起,瞬間就足夠□蔣祖烜了呀!要知道,偶然出自必然,瞬間累積恒久。有一位較真的游客不相信這個結果,自帶設備來桂東,一測,八萬個,再測,十萬個。
桂東人有著所有山里人的氣質,熱情好客,含蓄內斂。從東鄉到西鄉,鄉村聚落多隱蔽在茂林修竹之中,很多樹是名貴的紅豆杉、金絲楠。有變化的是民居的外觀。東坡村是土墻、角塘村是藍頂、大洞村是飛檐翹角。清泉一帶是贛江的水源地,那里保留著客家民居的風貌,古樸、潔凈。
唯一有點任性的就是綠。桂東的森林覆蓋率為百分之八十六,已經比全省高二十多個百分點,但他們還在不停地造綠、播綠,成片的基地就有二十萬畝茶葉、二十萬畝南竹、二十萬畝藥材和十萬畝花卉苗木。流源鄉十多里的峽谷,栽出綿綿十里綠谷,成為縣里的植物園。有意思的是,地權是公司化運作,林權是各農戶擁有,賣走一棵,必須補種一棵。這里工業本來薄弱,縣委縣政府卻果斷決策:原有的化工企業全部退出。
幾年前,深圳畫家劉潮來羅霄山脈采風寫生,走到青娥山停下腳步,搭建簡易工作室、客房,一停就是幾年,每次上山要住幾個月。
“為什么在桂東停下腳步?”我們都好奇地發問。
畫家的回答脫口而出:“桂東風景有典型性,濃縮羅霄山脈的精彩和精神。”
畫家的眼光是尖銳而挑剔的:遠山、云海、瀑布、原始森林和高山草甸,傳統中國山水畫的元素,這里應有盡有。“更值得觀察的是山景的瞬息萬變,剛剛還驟雨疾風,轉眼即云開霧散,透過云層的陽光和山野大片陰影,像變魔術一樣,令人嘆息,讓人歡呼!” 到桂東,可以登山,可以親水,可以訪古,更耐人追思的是與革命圣地井岡山融為一體的紅色文化。星星之火,在此起根發苗,偉人毛澤東,在此留下歷史印跡。
1927年秋天,在行軍井岡山途中,紅軍戰士又饑又渴,到老百姓田地拔紅薯。這些現象引起毛澤東的注意和思考:“沒有紀律,黨就無法率領群眾與軍隊進行勝利的斗爭。”不久,毛澤東就提出三項紀律,其中一項就是“不拿農民一個紅薯”。1928年4月3日,毛澤東率軍征戰沙田,頒布了“三大紀律、六項注意”——第一,行動聽指揮;第二,不拿工人農民一點東西;第三,打土豪要歸公。六項注意是:一、上門板,二、捆鋪草,三、談話和氣,四、買賣公平,五、借東西要還,六、損壞東西要賠。 毛澤東集合工農革命軍和赤衛隊員,逐條逐句解釋。第一軍規就在此時此地誕生。那是人民軍隊的幼年時期,創業艱難百戰多,但其締造者卻以高遠的眼光,完成非同凡響的頂層設計:簡潔明確的九條軍規,要求細而嚴,一針一線,一捆草,一張門板,不因小而放任,不因困難而留有余地。
全世界恐怕也找不到這樣一份軍規,小到一針一線,不可隨意;實到一張門板,具體好懂。文字多么質樸,像泥土樣親切,像巖石般強大。無論出身工農,還是來自舊軍隊,大家從此堅定自覺地集合在鐵的軍規前。
在最艱苦的歲月,人民軍隊主動用鐵的紀律來約束自己,為的是行動的一致,因為追尋理想和幸福的前路將是那樣漫長而艱難。從這里出發的工農子弟,走過長征,走向中國,征戰世界。這支軍隊,紀律嚴明,有口皆碑!
有的地方,相見不如想念;有的地方,一見從此傾心。我的桂東第一印象,是客觀真實和主觀敏感的疊加:那燃燒的綠,那閃亮的紅,那崢嶸的歲月和向上的人民。 在高處,大自然避開形形色色的污染源,潔凈而安寧;在高處,人的視野也變得遼闊而深邃,看清空間與時間的遠處,遐想無盡青山的那一邊。
桂東,在湖南的東南角,在湖南的最高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