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月夜、深山、 古寺。
小沙彌煮夢自幼出 家,不愛讀經,只愛翰墨丹青。每日里畫些佛陀、觀音、荷 花、蟲魚,尤其與梅花有夙緣。每當□元 植梅花季,他便徘徊梅花 下,竟夕不忍睡去。今夜月懸中天,月光如水銀瀉地。中庭老梅蒼柯如鐵,直插晴昊,萬花如玉,似夢非真,煮夢小和尚心花怒放又平靜如水。晚課后,他要畫老梅,任老方丈催了幾次,就是不肯回寮房。
他在等,在等一位施主給他送紙——一張大紙,一張足夠他完整畫下這棵老梅樹的紙。疼愛他的老方丈下了命令,恩準他畫到五更,但不能耽誤上早課。近二更時,施主的紙終于送到了。煮夢小和尚抱起與他一樣高的筆伏地畫呀畫呀,但是直到早課的鐘聲響了,他才剛剛把樹干畫出來。看到老方丈踏出寮房那只腳,他哇的一聲哭了。
哭了,夢就醒了,醒來時眼淚濕了枕頭。
這是15年前正月十五,我孤身一人在超山寫生梅花,夜宿塘棲古鎮時做的一個夢。夢境至今歷歷在目,真實不虛,連夢中作畫的大紙的紋路,筆的名字以及送紙施主的馬的顏色,都記得清清楚楚。特別是那棵老梅,枝干的穿插,梅花的組合及色彩,宛如刻在了我的腦子里。不可思議,這些年來竟然成了我畫梅花的主要靈感源泉。15年來,我走遍了國內各大梅園,看了至少10萬棵梅花,沒有一棵及得我夢中那棵美。3年前,得蘇州大畫家秋一先生之介,我尋得了跟夢中一樣的紙。我一直深信不疑,夢中那棵老梅一定存在,她一定是安靜地、快樂地開著白色的花,在深山大川的某個角落等著我。
直到今年正月初七,來到上海奉賢海灣森林公園。我看到了她,和夢中一模一樣,高三丈有余,一個主干,三個老干,清秀、剛健、挺拔、修長,雖經200年風霜,依然明媚如少女。白色的花,胭脂的心,剛開到三成半,含蓄、略微繃著,而又充滿了張力。樹干的穿插,自然是十分繁復,但脈絡絲毫不亂。我圍著她,轉了一圈又一圈,如老僧乍得真經,如少年初見情人,歡喜又真誠,熱戀又淳樸。整整4天,我對著這棵梅花伏地而畫,用筆如行云流水,傾瀉而出,綿綿不絕。寫干,圈花,傅粉,鋪底,題款,蓋章,如有神助,無一絲障礙。一如當年煮夢小和尚沒做完的夢,翻了個身,接著做——
出佛入道孰為家,水邊籬下舊生涯。擲筆大笑天將曙,江南一夢為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