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軍是虎山人。
虎山是甘肅平涼一個小地方,但對于田軍來說,卻是一個了不起的大地方。說起虎山,他能說出一大串兒故事。但他說得最多的是關于紅軍的事。提起紅軍,田軍就會仰起頭,瞇起眼,很有腔調地講給你:那是1935年8月20日一個細雨蒙蒙的清晨,軍政委吳煥先帶領紅二十五軍翻過六盤山,冒雨進入平涼,在虎山設立火力點,以此掩護主力軍上白廟塬……
他說這些,大多數人將信將疑。田軍也不強辯,不聲不響把你領到他家里,在那個面向涇河、背靠虎山的農家院落里走一圈,你于驚訝之中不得不信服起他來。他的家,有那么多無聲的見證者,無需多言,看看,便一目了然:紅軍刀、紅軍水壺、望遠鏡……正講述它們所經歷的那些鐵血歲月。
一個農家院落,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身無長物,貌不驚人,論年齡,四十七歲,不老也不少;論家境,父母早逝,吃百家飯長大。這樣一個家中,為何會裝滿紅色歷史?
田軍說,在家家戶戶輾轉流徙的日子里,童年的他聽到了不少虎山祖輩相傳的故事,特別是紅軍過虎山的事。十來歲時,一次他在親戚家吃飯,偶然看到盛饅頭的瓷盤子上寫著“北上抗日”的白底紅字,他問家里的老人,老人講了這個盤子的由來。田軍把這個盤子捧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覺得這個盤子充滿了故事。老人說,喜歡你就拿去吧。后來他進學校讀書,課堂上老師講紅軍大會師,講紅軍與六盤山的故事,他興奮不已,覺得這些故事就在他身邊,與他很近很近。
從那時起,他就一直在山上所有的村子里四處打問與紅軍有關的東西,大家知道他喜歡,也都給他提供線索,從起初的山里搜尋,到后來的高價收購,一直到踏遍陜甘寧三省尋訪,幾年下來,他的一些資金全部變成了紅色革命文物。
田軍的紅色情結,與他特殊的成長經歷有關,幼年時期孤苦無依的貧困歲月讓他對未來充滿幻想,后來的衣食不愁、現世安穩又讓他時時不忘過去。如今,孩子們長大,先后外出求學,他一下子變得落寞和孤單,便把所有的精力花在這些文物上,從中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存在感和價值感。
那一年,鎮上搞危舊房和文化鄉村項目建設,改造了他的老房子,當他把這些東西擺放出來的時候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幾十年下來,積攢了近五百件,除了長征時期的遺物,還有大革命時期、抗戰時期、解放戰爭乃至新中國成立后歷次革命建設中的軍刀、軍號、發報機、裝糧袋、紅藥箱、馬鞍子、雨衣、袖章、塑像、文書、絲織畫、油畫、宣傳畫、玻璃畫、雨傘等,林林總總,掛滿了墻壁,擺滿了展臺。有人曾經勸他拿去賣了,就變富翁了。他想了想,現在不比當年,日子好多了,村里有新房,在城里也買了商品樓,既當農民又當市民,不愁吃不愁穿的,要那么多錢干啥?再說,這些東西都是歷史,每個物件里都有故事都有人生,怎么舍得賣掉呢?
想來想去,他決定搞個個人博物館。生活越來越好,人們都離過去越來越遠,他真怕好多人慢慢都不記得當年那些人那些事了。
年前,他終于付諸行動,全家動手,兒女齊上,鄰里幫忙,給他的平頂房搭建二層活動板房,在二樓頂棚上安裝透明玻璃瓦,把五百件藏品都擺了出來,呼朋喚友地邀人來參觀,他的家,從此有了一個博物館的模樣。
秋日的虎山,山野金黃。他的家庭博物館又一次迎來大規模的改擴建。這次,他才算是把個人私藏變成了面向公眾的真正開放。我去時,改擴建已接近尾聲,他介紹說一共花了三百萬元,除了國家文化項目給了五十萬元和自掏腰包外,其余都是大伙支持,鄉里鄉親的工程隊賒賬。我看到,博物館門臉剛剛修成,“鄉村記憶”紅色博物館的牌子赫然在目。
這些遺跡,是腳印,是熱血,是人世間永遠不會消散的氣息。□馬宇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