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夢見父親的身影從鎮文化站走進走出,是去送戲下鄉?去進村收集民歌民謠?去為老百姓寫招牌寫春聯?還是仍奔波在爭取劇團活動經費的路上?
如今,每當看到演出進社區、五月賽歌會、文化大篷車巡演等興盛蓬勃的基層文化活動,我就不禁想起曾是基層“文化人”的父親。從師范學校畢業后,父親在塘溝鎮文化站站長崗位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直至2002年退休。那時候的文化站處處透著一個“窮”字——經費缺乏,連個固定的辦公場所都沒有,家就是文化站,文化站就是家。父親卻樂此不疲,感到幸福,因為,他的興趣與職業恰恰重合,工作和生命緊緊相依?! ?br> 父親身處基層,卻也多才多藝,創作的劇本不僅供劇團演出,還刊登在國家級雜志上;烙鐵畫多次在書畫展上露面;書法作品,尤其是隸書,多次獲獎。我至今猶記,每到春節前夕,便常有人來請父親寫牌匾寫春聯,父親便呵呵笑著,展紙備筆,揮毫潑墨。那些年,家鄉小街商店門楣上全是他寫的招牌,每家每戶門扇上都是他寫的春聯。雖說并非知名書法家,但他的字卻深入家家戶戶,為小街的人所喜歡,這是父親和我,最慰心的榮耀?! ?br> 其實,若用世俗的眼光來看,父親完全可以不走基層文化工作這座“獨木橋”。假設父親當年將其中一樣特長作為終身追求,假以時日,或許會成為一名作家、畫家,或是書法家,可他卻□榮根妹將本可以發展的才華擱置埋沒,一頭扎進基層文化工作中?! ?br> 忘了是哪一年,只記得那是個寒冬,父親說老百姓不識字,讀不了書看不了報,那就演戲給大家看,于是他決意要辦一個像樣的劇團。沒有現成人員,沒有排練場地,沒有演出經費,有的是父親的一腔熱情和文化夢想。
一身灰藍色中山裝,一個破舊的公文包,一輛叮當作響的自行車,父親出發了,像個朝圣者,一個四處求取文化真經、啟蒙百姓文化追求的圣徒。他走村串戶發掘戲曲人才,求哥拜姐爭取演出經費,思前想后打磨自創劇本,廢寢忘食張羅排練節目。我們家一度成了劇團的排練場和演員們的食堂。
春暖花開的時候,劇團開演了。那天晚上,鄉露天電影院融化了冬日最后一場雪,簇擁而來的人群如綻放的春花。演的是哪出戲已記不清,父老鄉親沸騰的快樂消融了一切。我沉浸在濃墨重彩的角色中,迷醉在歡聲笑語的人群中,心中彌漫著雪花般晶亮的向往。
向往什么,當年我并不清楚。而多年后,當我承繼父業也穿起“文化衫”后,我明白了,那是沉淀入心的一種情懷,我也更懂得了父親的精神追求。對父親而言,文化站長哪里只是一個單純的工作,那分明是一份火熱的文化情懷。記得他病重時,將一沓厚厚的民間手藝、歌謠、戲曲等文字記錄交給我,并且一字一句地介紹和叮嚀,那字字句句里,訴說的是父親濃重的文化情懷。 現在,我也投身基層文化工作,比起父親當年窘迫艱難的工作環境,捉襟見肘的活動條件,我無疑是幸運的。我處在一個父親沒趕上也想不到的時代:有寬敞明亮的綜合活動室,有設施齊全的社區文化站,有硬件一流的文化中心,還有全天開放的自助圖書驛站……我身邊的文化活動,可以用“社區演出天天見、百姓舞臺周周開、送戲下鄉集集有”來概括。是的,我比父親幸運,我欣逢黨委重視、政府支持的自信年景,我遇到了文化設施不斷完善的機遇艦船,我搭上了文化藝術繁榮發展的時代列車?! ?br> 物質條件更好了,但對文化的情懷卻不能減少。作為一名基層“文化人”,父親將基層文化工作融入生命,用生命的熱情點亮鄉村文化建設,對于同是基層“文化人”的我來說,父親是我用心做好基層文化工作最好的、永遠的榜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