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靜默生長,似乎沒什么人為蘆葦唱贊歌,而我對蘆葦卻頗多贊許和憐愛。
早年讀《白洋淀紀(jì)事》,對秋天蘆葦?shù)馁澝离S著孫犁的抒情而彌漫心間。抗擊日寇的同時,還能享受蘆花輕飏,那是一種革命的浪漫。蘆花成了八路軍游擊隊的青紗帳,革命的掩體。秋風(fēng)起,蘆花白。我時常在這個季節(jié)散步,懷著同樣的心情。
援疆的第一個春節(jié),我從昆侖山回到了長江邊,照例是要吃粽子,還要帶些到和田與老鄉(xiāng)分享。那蘆葦葉裹出的粽子,清香中夾雜著青澀,糯米白、赤豆紅、蘆葉綠,視覺的沖擊,味蕾的激發(fā),直讓人欲罷不能。
那年9月,昆侖山淺山克里陽,油菜花在山間綻放,比青海湖遲了近兩個月,比江南更是遲四五個月,讓你感覺到時光倒錯。倒是這蘆葦,在布瓊河邊的戈壁沙地上,一叢一叢生長著。一兩尺,三四尺高的樣子,桿子粗壯,似乎很滋潤。那青綠的葉子,比江南還鮮翠。更奇妙的是油菜花與蘆葦夾雜在一起,油菜花的金黃,蘆葦花的淺白,相映成趣。
布瓊河邊的蘆葦只是一叢一叢的,到了巴里坤濕地,成片成片的蘆葦交錯掩映,滿湖浮游的野鴨更是肆意逍遙,我們的船一過去,驚起無數(shù),飛向葦叢。蘆葦?shù)幕ㄋ氡臼且黄p白,在野鴨進入時,絨絮飄飄灑灑。
起風(fēng)的時候,滿湖蘆花飄蕩,花絮飛飄在岸邊綠洲濕地和稍遠處的戈壁沙漠上,也飄在我們這船人的身上。不知誰說起,丁指揮白了頭。我看隨行的買買提鄉(xiāng)長頭也白了,臉卻笑開了花。買買提隨手拿出奎雅小刀,割下蘆葦,削成笛狀,放嘴邊一吹,發(fā)出尖厲的聲音,成群的野鴨驚起,很是壯觀。
買買提鄉(xiāng)長說,這蘆葦是寶哩,蘆葦根有解熱鎮(zhèn)痛、清熱生津的作用,一級產(chǎn)品可賣到每斤十幾元。這些野生、無污染的蘆葦根是藥材原料,很受歡迎。老鄉(xiāng)們挖掘、運輸、分選、切割、晾曬、裝袋的蘆葦根,能增加收入哩!還有蘆葦桿,收割后切成一段一段的,用于固沙,效果好,持續(xù)性強。你看橫穿塔克拉瑪干大沙漠的公路,兩邊都是用蘆葦固的沙。這種固沙保路方式是我們新疆創(chuàng)造的,獲得聯(lián)合國有關(guān)方面的稱贊!在我們昆侖山下的綠洲,蘆葦改良土壤,凈化空氣。巴里坤濕地就是我們和田的綠肺。有蘆葦?shù)牡胤骄陀兴褪蔷G洲,就是生產(chǎn)和生活所在。聽了買買提的一席話,我對蘆葦愈加起敬。 秋風(fēng)起,蘆花白,是自然的節(jié)奏,也是一種心境。秋天,我常常散步于長江蘆花蕩的濕地,那些飄散的蘆葦花絮,時疏時密。秋風(fēng)烈時,蘆葦隨風(fēng)起舞,一會兒東倒一會兒西伏。晴空下,成群的白鷺翩翩起飛,優(yōu)悠停落在蘆葦上,蘆葦?shù)狗鼡u晃得更加厲害,白鷺借力又飛,好似一場精彩的飛行表演。
這蘆花蕩所在,恰是長江由西斜向而來,從此折而向北之處。以此為轉(zhuǎn)折點。上溯20公里,板子磯——當(dāng)年,馬毛姐從蘆葦叢中把船撐出,送一船戰(zhàn)士橫渡長江,革命由此翻開了新的一頁。向北,下游20公里,東西梁山,即天門山。古人吟誦甚多,以李白《望天門山》為最。仲秋時節(jié),我常沿江堤往天門山走。江風(fēng)習(xí)習(xí),江邊濕地里,蘆葦逶迤而去,宛如游龍,沿著江堤坡面向上鋪開,堤頂上一片絮白。臨近時,有天門漁莊,父子店,非江魚不售。秋季三斤白魚為宜,江蟹雖好,但價格不菲。江天晚霞,映照天門山,凝神駐望,快慰平生。元代趙顯宏《滿庭芳·漁》下半闕寫道:“新糯酒香橙藕芽,錦鱗魚紫蟹紅蝦。杯盤罷,爭些醉煞,和月宿蘆花。”看著這些蘆葦被晚霞點染,聽著長流的江水拍岸不止,直想乘舟天門山下,對影成三人,和月宿蘆花。 蘆葦,自信而從容,扎根于大地,向天而生。蘆葦,順天應(yīng)時,把自己獻給人類,冬天收割,春天破土,生生不息。□丁祖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