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善文
春雨綿綿中,一批成長于故鄉自留地里的番薯被鋤頭一個個從溫潤的泥土中喚醒。秋日落地,春日回陽,這是南方番薯與大地親密交流的軌跡。
地是自家的地,番薯卻是老家的伯母所種。為了傳遞深情的牽掛和濃厚的情意,一麻袋番薯從家鄉雷州市善排村坐三輪車出發,先是到我們村子所在的南興鎮,又從南興鎮坐上長途客車,輾轉五百多公里來到深圳。我驅車把這袋番薯接回家中,母親迫不及待地按每人一個將番薯洗干凈,放進鍋里,約半個小時,一盤裂開嘴香噴噴的番薯被端上來,真的是粉而甜,甜而糯啊!母親和父親邊吃邊笑著,那笑容像我記憶中的番薯花,雖不起眼,卻是那樣盛張。他們不停地贊嘆著,這就是當年的味道,這才是真正的原生態食品。母親告訴我們,伯母為種好這一季番薯,給番薯施的全是有機肥,似乎就想證明,來自故鄉的味道,那香那甜,都是樸素且發自內心的,獨一無二。
把番薯種到瓶子里,任其生出蓬勃的葉,長成一簾綠色,這卻是受好友的啟發。那天,好友在朋友圈里曬了在自家書房一個玻璃瓶里種出的番薯苗,據說,這棵番薯他已經種了三個春秋。看他拍的相片,這哪里是一棵薯苗啊,簡直就是一幅濃墨重彩的水彩畫,紫色的薯藤,綠色和淡黃色相間的葉子,相互糾纏,既呈現生機,又藏有詩意。如此詩情畫意,我是記在心上了。
這天,母親又在陽臺一角挑番薯,準備送到鍋里,我看到一個已經發了芽,便讓母親給我留下。我要帶回單位去,要種番薯了。
水乃生命之源,水潤萬物。我把水像泥土一樣裝進玻璃瓶里,滿滿一瓶。薯塊的五分之一泡在水中。母親對我說,只要根長出來,番薯就算養活了。這讓我對此甚是期待。每天早上我都要看看薯塊上是否有根冒出來。直到一周后,當我看到第一條銀白色的根從薯塊中擠出來,像一條尾巴在水中搖擺起來的時候,我才舒一口氣,心頭忍不住一陣歡喜。薯根越長越多,越長越快,不曲不折地伸長著,倒有點像南方的榕樹根,一條一絳,卻是清晰可見,潔白而純凈。
緊接著,又有一個個新芽從薯塊上翹起來,嫩嫩的,每片嫩芽似乎都是一張笑臉,盡管嬌柔,卻飽含真情。
上世紀八十年代前在農村長大的人,對番薯葉或許都有共同的記憶,那時的番薯大多用于煮番薯飯。而到如今,連番薯葉已是城市人餐桌上的環保菜。這不由讓我想起農村的歲月來,那年月的我們是如何也不敢想,番薯會有如此“尊貴”的待遇。
番薯葉長出來,一間陋室仿佛都抹上新的色彩。一片片蒼綠的番薯葉順著不斷伸長的薯藤,長得認真而有序,像小孩兒伸出的小巴掌,讓人忍不住想輕輕撫摸一下。枝上有枝,枝而不蔓,每片番薯葉被一枝枝葉柄舉著。同一棵番薯上長出的葉子,形態各異,有的呈裂片寬卵形,有的三角狀卵形,有的就像一顆心。葉子越長越密,緊隨著時光,南方慣有的艷綠與北方秋季同步的黃,就這樣結在了同一藤枝上。經遇風霜,整個瓶子也就變成一幅畫,這與好友家的已有幾分神似。有同事經過我辦公室
門口,站在遠處好奇地問那是什么花時,我總
會笑著讓他們先看看,最后他們也都忍不住笑,
怎么這么像一枝花啊?
一個來自故鄉的番薯,因為一份機緣,而
得以存活,并像花一樣活著,讓故鄉的味道,在
異鄉散發開來,既喂養我的目光,也溫暖了我的
情思。有時我在想,那葉柄上舉著的或許就是一個農家子弟的前世,盡管不是花,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便也努力地生發,像花一樣綻放,沒有那份嬌媚,卻也多一份隨遇而安。
玻璃瓶種上了番薯,自然成不了薯田,因為番薯屬于根莖植物,薯塊其實就是它根的一部分。但從一個供人果腹的農作物到一盆賞心悅目的風景,番薯已換了角色。
換了角色,同樣活好,讓葉子像花兒一樣綻放,這或許也是我們所需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