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杰夫
???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這句話用來形容新版《陳寅恪的最后20年》的“出世”可謂是再恰當不過。還記得1996年《陳寅恪的最后20年》一書剛出版時的盛況,人們對這位清華四大國學導師之一在解放后經歷的好奇,令這本書甫一問世即一售而空。今天,《陳寅恪的最后20年》經過重新修訂“重回人間”,這不僅是對這些年來“陳寅恪熱”持續不斷的一種回響,而且更是因為如作者所言,此書所書寫的那段歷史“已有了自己獨特的生命”吧。
??? 然而,新舊兩版《陳寅恪的最后20年》之間相隔了十幾年的時光,在這十幾年中,社會時代早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種變化對于新的《陳寅恪的最后20年》就提出了新的挑戰。個人認為,這種挑戰起碼體現在兩個方面。
??? 首先是在研究資料上,這10多年來,“陳寅恪熱”幾乎讓陳寅恪研究成為學界的一種顯學,無論是專業的學者,還是非專業的陳寅恪的親友,紛紛著述立說,一時間充沛的資料固然令陳寅恪的形象,遠較1996年我們“初識”他時要豐富了許多,但卻也令他慢慢陷入一種被“神話”的境地,以至于有些評論家喊出“勸君免談陳寅恪”的話來。這種批評固然是針對文化界“一擁而上”的跟風習氣而言,卻也從一個方面反映出有關陳寅恪的資料和著述這些年呈現出井噴的狀態。在這樣的背景下,《陳寅恪的最后20年》中大多發掘于16年前的資料,能否經受其它學者的研究而不被推翻,就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 事實上,陸鍵東的研究確實是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從資料來源來說,《陳寅恪的最后20年》是在數千卷檔案的積累上寫就的,這些檔案成為陸鍵東還原晚年陳寅恪生活最堅實的基礎。有趣的是,盡管20年以后的今天,運用檔案資料進行歷史研究早已成為一種常識,但是想要重新擁有陸鍵東獲得的那種“先后在多個檔案館查檔案,受到館中人們的歡迎”的便利條件,恐怕就是一種奢求了。從這個角度來看,陸鍵東在20年前就率先開始進行陳寅恪研究,是占了“天時地利人和”。
??? 難能可貴的是,盡管《陳寅恪的最后20年》在16年前已經占有了眾多鮮活的第一手資料,但陸鍵東在修訂新版的時候,還是加入了其它學者近年來的研究成果,以及陳寅恪親人提供的最新資料。前者如陳寅恪在“三年自然災害”期間,與中華書局之間在《金明館叢稿》出版事務上發生的齟齬,就引證了金性堯、高克勤等學者2008年以來發表的文章。而后者則如,作者在新版中多處新引用了2010年以來對陳寅恪女兒陳美延的采訪,陳流求、陳小彭、陳美延三姊妹在2010年出版的回憶錄--《也同歡樂也同愁》亦出現在作者的注釋當中。這么來看,這些新資料、新研究的出現,不僅為新版的《陳寅恪的最后20年》增添了許多新的內容,也是強化了作者對陳寅恪晚年生活細節的考證和還原。
??? 新版《陳寅恪的最后20年》遇到的第二個,也是更為嚴峻的挑戰是,17年后,這本書中所反映的文化價值,是否還能與時代的現實與需求所契合。我們心知肚明,當下的時代與陸鍵東開始研究陳寅恪的那個年代相比,已經很少有人會再去關注知識分子的品質和精神,在大學學者都難逃功利泥淖的今天,陳寅恪留給后人的那句“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也已變成一句掛在嘴上的口號了。
??? 陸鍵東也說,盡管陳寅恪是一個歷史學家,但他不僅有“史心”,而且有“人心”。也正是借助陳寅恪的這種氣質和品格,陸鍵東將其作為對不同知識分子評判標準。借著這樣的標準,我們讀到了令人贊嘆的陳序經、劉節,也讀到了令人惋惜的汪篯、金應熙,當然還有卑微猥瑣的康生等歷史人物。在這種立場鮮明的臧否背后,暗通的實則是自太史公起就一脈相承的治史傳統。
???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這本書里,作者誠然是在試圖還原一位大師在特殊年代里的悲劇結局,但他卻有意無意地展現了一幅知識分子在解放初期的眾生相。在陸鍵東筆下,在陳寅恪晚年生活中“登場”的固然有陳序經、吳宓、梁方仲這些赫赫有名的學者,但也有黃萱、冼玉清、高守真這些幾被淹沒的名字。正是通過作者的記錄,我們才得以知道陳寅恪作為一位“教授中的教授”所具有的強烈文化磁場,正是他的學識和品格,令他在晚年那段孤寂的歲月中依然吸引著眾多優秀的知識分子。更為重要的是,它包含了作者和被作者記錄的諸多知識分子的回憶和情感,這一切都最終凝縮在一起鑄成了這部傳奇的作品。正如陸鍵東自己曾說過的那樣,“這本書早已凝聚了康樂園幾代人文學者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