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酉雞年暮春,有幸于天命之年搬家到徒駭河岸上棲身,與禹城籍作家邢慶杰的老家后邢村隔徒駭河東西相望。后邢村往西偏北1000多米就是具丘山。我住16層樓,逢晴天朗日,在陽臺上能隱約看到他家老院后的白楊樹和具丘山上的禹王亭。搬家后,我在徒駭河邊散步,望秋水幽思懷古;登具丘山巔,眺原野撫今追昔。我隱約看到了曾與命運頑強抗爭的邢慶杰的身影,探尋到了他童年少年青年的足跡。他握著鐮刀、提著瓦刀、馱著賣冰糕的箱子在這里走過;他在這里拔過野草、剜過野菜、割過柳條、干過諸多勞累的農活。他定然也在這莊稼地里孤獨苦悶過,在徒駭河畔臨水凝思過,在具丘山巔迎風抒懷、慷慨激昂過……
丁酉暮秋,讀到了邢慶杰的杰作《我的名字叫鷹》。鷹,“一直固執地以為,群居,是弱者的生存方式。”而在孤獨中涅槃,最終翱翔蒼穹,才是它的本質。邢慶杰就如這樣一只鷹:“白天我在責任田干活,晚上卻挑燈夜戰,不知疲倦地寫小說。村民們對于不專心種地、滿心思寫小說寫詩的人,均視為不務正業的二流子,你若敢說出想當作家的愿望,他們大多會把眼睛瞪得溜圓,認為這是八輩子也實現不了的白日夢。我下地干活,身上經常落滿異樣的目光……”(《孤獨的玉米》)
依稀記起26年前那個倔強青澀的青年,頭發濃密挺直不屈,臉膛棗紅,下巴厚實,嘴角堅毅,瞪著一雙純真執著的大眼睛。那是1991年夏,在禹城召開的一次青年文學愛好者座談會上,他一個來自農村的初中畢業生,卻有一首短詩和一篇小小說變成鉛字。后來,只隱約知道他背負著生活的重壓,拼著命艱苦地寫著。
鷹,“孤獨地站在絕壁之巔,面臨重生與死亡的抉擇。 ”那時,邢慶杰這個丑小鴨是多么渴望能寫出點名堂來,好逃離農村,逃離那些如視異類的目光呀!可他這個想法,被村人認為是做白日夢,連忠厚長者秦世森老師也善意地勸告他:“這年月,把文學寫作當個業余愛好可以,當成謀生的手段是行不通的。 ”當時,他沒有可以幫攜他的親友,沒有做生意的本錢,連出去干臨時工的門路都很難找到。
邢慶杰破釜沉舟,要在“絕壁之巔筑巢”;他臥薪嘗膽,要在忍饑挨餓中“通過一百五十天的漫長煎熬,重獲新生。 ”鷹,“選擇了一塊堅硬的巖石……用力向巖石啄去!砰!我的眼前冒出來一串火花,鉆心的疼痛使我搖搖欲倒……”邢慶杰在勞累的農活之余,在白眼流言之中,數易其稿,熬了一個多月的夜寫成的、用了整整4個晚上工工整整地謄寫的3萬多字的中篇,在苦苦的渴盼中,再一次石沉大海了!
鷹,“忍著餓,再次來到那塊巖石前,反復敲打自己的喙,疼痛、麻木、疼痛、麻木”“昏迷、醒來、昏迷、醒來”“伴隨著一聲聲悲鳴,一個個血淋淋的爪子被自己從腳趾上下來,鉆心徹骨地痛,厲叫聲刺破天空……”在漫長的“煉獄般煎熬”的渴盼中,他嘔心瀝血,矢志不渝。4年時間,汗水心血澆鑄的60萬字,200多次投稿,沒有一篇變成他日思夢想的鉛字……
鷹,“決絕地敲掉了自己的喙,拔下自己的爪子和羽毛。成功地戰勝了自己,勇敢地沖上藍天……”邢慶杰以獅子的勇氣,拓荒牛的倔強,駱駝的堅忍,百折不回,走完自己艱苦卓絕的文學長征,完成了從丑小鴨到白天鵝的華麗轉身:小說200萬字,字字珠璣;專著22部,篇篇佳章。國家一級作家,大學客座教授。中國作協會員、德州作協主席、省作協全委委員、省作協第二批簽約作家……磨難,是上天饋贈給有志者的財富!
邢慶杰的小說發韌于窮鄉僻壤,成長于市井陋巷,閃光在文學殿堂,是經歷了風霜逼侵、雨淋雪打,由下里巴人而陽春白雪的。這就注定了其剛健深刻、曲折奇峭、底蘊厚深、人物鮮活的特質,而絕無溫室暖棚里的骨軟、蒼白、膚淺。這與他坎坷的人生際遇、深刻的生活體驗是分不開的。他出生在”文革”動亂、貧窮破敗的農村,經歷了昂揚奮進、泥沙俱下的改革開放初期。他從社會底層奮起,一路打拼,一路抗爭,一路求索,死力登攀。從鄉村到城市,從奴隸到將軍。生計所迫,他幾乎干過所有的行當,接觸到了各行各業各個層次的人物,感受到了酸甜苦辣世態炎涼。“文似看山不喜平”,他胸中高丘深壑,下筆重巒疊嶂。
邢慶杰的小說,語言簡潔凝練、含義深刻、傳神靈動,有極強的代入感:“那片玉米還在空曠的秋野上郁郁蔥蔥。黃昏了。夕陽從西面的地平線上透射過來,映得玉米葉子金光閃閃,彌漫出一種輝煌、神圣的色彩。一陣晨風吹來,空氣里溢滿了玉米的馨香。鄉長吸吸鼻子,眼睛濕潤了。 ”(《玉米的馨香》)“后經‘文革’,山被挖,亭被毀,樹被砍,再無靈驗。”(《具丘山記》)“沒有雞鳴,沒有狗叫,村子靜悄悄地就亮了。”(《荒年》)“風從河面上吹來,帶著水腥氣兒,已經有了涼意。 ”(《一九八七年的情詩》)甭說其新異奇峭、哲理幽默的故事,光那些詩意美妙的句子,就讓你欲罷不能。這得益于他極其豐富的閱歷、強大的學習能力、海量的閱讀寫作。多年積聚的文學素養和嫻熟老道的功力都濃縮進文字里去了。
邢慶杰的小說,無論是志人、志怪,還是傳記、傳奇,都浸潤著濃濃的社會生活、深深的悲憫意識;都是載道訓誡、抑惡揚善、弘揚著正能量的。他的小說,獨辟蹊徑、立異標新,別有洞天、自成風格。而寫作的背面,是文人的良知和社會責任擔當。多年來,他捐贈圖書,扶弱濟貧;悉心呵護、扶持文學新人——曾經的困苦磨難使然,文學的良心使然。他感受到了玉米的馨香,堅守住了心靈的凈土!
□李平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