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
高三開學兩個月的時候,劉敬恒老師調(diào)到我們班教語文,他是臨邑一中的特級教師。那天,上課鈴響了,身高不到一米七,穿得像個老農(nóng)的劉老師走進教室。他把手里拎著的袋子往講臺上一放,掏出語文課本。他的語文課本比他的襯衣皺得還厲害,鼓鼓囊囊的,像古代電影里的線裝書。
下課了,等劉老師出去,我溜到講臺上,翻了翻他的語文課本。我倒吸一口涼氣,只見課本每一頁上都記滿了端端正正的鋼筆字,有注釋,有典故,有貌似劉老師自己的見解。書頁間還夾著一些小紙條,是摘抄的資料。怪不得比我們的書厚了好多,摸著這本“線裝書”,我肅然起敬。
大部分時候,劉老師是不需要看書的,那些知識都印在他的腦子里,隨時隨地可以掏出來。他旁征博引,又加上自己的見解,在他的引領下,那些枯燥的古文變得那么美,那么引人入勝,令人心向往之。
終于,高中學業(yè)結束了,高考來了。那一年的高考語文試題特別難,文言文知識出得很偏。高考成績下來,我們班語文成績在全校很突出,我考了87分,全年級第一。
高考之后,我接到了省公安專科學校的錄取通知書。對于我上公安學校,全家人反對得很厲害,在他們心里,干公安意味著人隨時可能就沒了。
那天本來是面試的日子,父親讓我去縣城修電視機。臨出門的時候,我鬼使神差地把面試通知書放進了兜里。騎車到了縣城,送下電視機,我看時間還早,就去了劉老師家。剛一進門,劉老師說:“你不是今天去面試嗎?”我說:“我不上公安學校了,家里人都反對。”劉老師著急地說:“你這孩子,公安學校多好啊,怎么能不去呢。”他轉身對老伴兒邢老師說:“快給孩子拿五塊錢,讓她去車站。”我接過邢老師遞過來的五塊錢,拔腿往車站跑去。
公安學校畢業(yè)后,我再沒有去看劉老師。等我想起他的時候,已經(jīng)十七年過去了。那天我買了床夏涼被、一兜水果去了劉老師家。見到劉老師,我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我心目中雖不算高大卻還健壯的劉老師,縮在沙發(fā)里像個未成年的孩子。他的手、膝蓋因為多年風濕性關節(jié)炎已經(jīng)嚴重變形。劉老師細心地詢問我這些年的工作生活,不時向老伴說我上學時多么聰明,說他的教案里現(xiàn)在還夾著我上課問問題的紙條。
那天,我在單位接到同學的電話,劉老師去世了。到了劉老師家,我跪在他的靈床前放聲大哭。一哭恩師一生教書育人付出心血無數(shù),再哭恩師被病魔禁錮幾十年不得自由,三哭師生永別再無相見之期……
一別經(jīng)年,恩師音容宛在。愿有來世,再執(zhí)弟子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