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利
大山向外延伸的那條公路上,停著那輛扭曲變形油漆斑斑駁駁,辨不清到底什么顏色的公共汽車。杏兒和娘互相攙扶著朝汽車跑來。乘務(wù)員懶散地撕了兩張票,很不情愿地遞到杏兒手里。“俺只要一張,俺自己去城里。”杏兒小著聲音說。“咋不早說!”乘務(wù)員一臉的慍怒。“你也沒問俺。”杏兒理虧似的小聲嘟囔著。
乘務(wù)員白了杏兒一眼,將另一張票摔在了票兜里,將杏兒的母親攔在車門外:“你沒買票不能上車。”“閨女,俺送送杏兒還不行嗎?”母親央求道。“不行!”售票員一臉的斬釘截鐵。
杏兒一個人挎著包袱,貼著昏昏欲睡的旅客,走到車廂后面的角落里,吹了吹座位上的塵土,將車窗玻璃打開。娘踮起腳將另一個包袱遞給杏兒,杏兒又將包袱推給了娘,“娘,我不要,這些雞蛋,你自個吃吧!你還有肝病。”
“娘老了,不缺這個,國家好不容易恢復(fù)高考了,你到城里讀書,拿著補養(yǎng)補養(yǎng)身子,難熬的日子在后頭哩。”
“娘,俺年輕,受點苦沒啥,俺走了,你可要保重身體啊!”杏兒的聲音突然有些異樣,似一串顫動的風(fēng)笛。娘倆兒的腮上都掛著淚,那一包袱雞蛋在車窗邊上推上推下。司機摁了摁喇叭,汽車使勁顛簸了一下,緩緩開動了,娘使勁掰開杏兒的手,將熱呼呼的包袱扔在杏兒的懷里。光禿禿的山路以及山路上站著的白發(fā)蒼蒼的娘依依不舍地向后倒去。
杏兒小心翼翼地捧著包袱,暮色蒼茫之中只有兩旁山脊上的枯草清晰可辨。她把頭伸到窗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汽車前進的方向,任刮來的風(fēng)吹拂她那沒有油性的散亂的頭發(fā)。她的雙頰浮現(xiàn)在塵土當(dāng)中。
汽車緩慢地駛上山嶺的一個岔道,迎面來了一輛牛車,蒼老而疲憊的牛喘著粗氣,趕車的老漢懶洋洋地?fù)]舞著鞭子。杏兒的眼睛一亮,臉上立時浮現(xiàn)出興奮的神色,她忙從車窗外縮回頭,沖司機喊:“師傅,快停車!”“干什么?一驚一乍,神經(jīng)病。”“師傅,求您了,我有急事。”
司機很不情愿地停止了這輛破車的喘息,車門也隨之嘩地一聲開了。杏兒抱著那個包袱,匆匆跳下汽車,來到牛車跟前,說:“三叔,你把這個捎給俺娘。”杏兒將包袱塞到三叔的懷里,緊跑兩步跳上汽車踏板,回到角落的那個座位上,從另一個包袱里抽出一條紅色的圍巾裹在她那滿是皸裂的雙頰上,雙手緊緊抱著那個包袱,舒適愜意地將頭放在靠背上。
汽車像個患哮喘病的老人,在崎嶇的山路上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