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春香

魏寧被從火海里抬出來的時候，整張臉被燒得焦黑，木炭樣的，嘶嘶地冒著熱氣。

小帆嚎啕一聲，伸出臂膀，撲在了昏迷的魏寧身上。

記者伸過一只黑話筒，說：“陳小帆，你作為魏寧的女朋友，對他闖進火海救人，有何感想？”

小帆涕淚交流，說：“我沒有什么感想，告訴你們，我要和魏寧結(jié)婚！我要結(jié)婚！”

母親被小帆的話，驚得冷汗淋漓。她使勁地捏緊女兒的手，說：“你要冷靜呀！”

記者卻不無煽情地說：“看，這就是舍己救人者的愛情！愛情多么偉大呀！”

魏寧被送進醫(yī)院，小帆一直守在他的身邊。她望著那張焦黑的臉，回想他們八年的愛情，從同一個校園，到同一個公司，他一直追隨著她，她也一直陪伴著他，正當他們滿懷信心地走向婚姻殿堂的時候，不料魏寧卻發(fā)生了意外。

記得半年前的一個晚上，她笑著問他：“假如在我的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不測，比如我得了癌，比如出車禍我失去雙腿，比如我被壞人糟蹋……你還愛我娶我嗎？”魏寧攬緊她說：“你這說得什么話呀，怎么會發(fā)生那樣的事情呢！告訴你，不管發(fā)生什么事，只要是你，我就會愛你娶你！”

陣陣心酸涌上她的心頭，魏寧是因為下樓去給她買盒飯，才看到對面大樓失火的，魏寧是因為聽到了男孩兒的呼喊，才停下腳步，沖進了火海！他抱起孩子，用身子和臉擋住火苗。呼呼地竄出來——猛地，一個火人的懷里，跑出一個七八歲的男孩！他啊啊地躺下去，身上臉上仿佛火煎一樣……

母親望著小帆消瘦的臉，說：“孩子，在結(jié)婚這件事上，你可要冷靜呀！你看魏寧現(xiàn)在這個模樣，你們怎么——”

她幽怨地望著母親說：“媽，我愛他，我要陪著他，我想你會懂我的！”

母親當然懂。小帆是一個單親家庭里的孩子，過早地懂了人間冷暖，這讓母親有些心疼，好在她遇到了知音般的愛人，母親正想把女兒交給他，而他卻躺在了病床上。

醒來后的魏寧，脾氣變得很不好。他不停地罵她，什么話難聽他說什么，而且讓她滾，滾到他看不見的地方！

她只是一味地哭。

人們給英雄送花的時候，她仍然坐在英雄的床邊哭泣，英雄在鮮花叢中抬起一張黑臉，對人們說：“如果你們熱愛英雄，那就請你們替我把陳小帆帶走！她這么年輕漂亮，我不能連累她！”

人們流下了感動的眼淚，轉(zhuǎn)而勸她離開他。她撲在他的身上，緊緊地抱著他，想問他是否還記得那天晚上的誓言？如今，輪到她要實踐那愛的誓言了，難道她要比他軟弱嗎？

母親湊近她的耳朵說：“孩子，我們真該走了！”

魏寧的父母也扶住她的肩膀說：“孩子，我們魏寧有你以前的愛情，已經(jīng)知足了，我們?nèi)抑x謝你，但我們更希望你有一個好歸宿！”

她抬起頭，望著母親，望著魏寧的父母，望著涌進來的人群。突然間，她看見大家的嘴唇好像一起在動，晴天霹靂一般說著同樣的話：你走！你走！你走！

猛地，她抓起床頭柜上的水果刀，說：“你們以為我長得漂亮，魏寧就配不上我嗎？現(xiàn)在，我就用這把刀子，刺瞎我的右眼！這樣我們就都變丑了，這樣我們就能平等相愛了！”

噗地一聲，她的右眼球落在了地上，她捂著流血的眼睛，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將她血流如注的眼睛，貼在魏寧結(jié)痂而焦黑的臉上。

魏寧長嘆一聲，說：“其實，相愛是一個簡單而自然的過程，它早已超過了長相、年齡、疾病等因素，而牢固地種植在我們的心里！”

……

多年以后，人們經(jīng)常會看到一個面目丑陋的男人，領(lǐng)著他的獨眼妻子，悠閑地走在街上，后面是他們共同的兒子，親熱地喚著爸媽！相愛，原來既簡單又復(fù)雜，卻又永遠是一道難解的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