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黎
作為以饅頭為主食的北方人,我吃過的饅頭數以萬計,經年變遷,饅頭的花樣和品種越來越新潮,口味也層出不窮,但在我心里,最好吃、最想吃的還是小時候母親蒸的麩面饅頭,我早已在心中把它注冊為“母親牌”,難以忘懷。
小時候家里有一鼎磨盤,母親蒸饅頭用的帶麩皮的全面粉,就是用它推碾出來的。那時,家里算上爺爺奶奶有11口人,我和哥姐們經常要在晚上或者星期天推磨,磨玉米、磨黃豆、磨麥子,硬生生地把和磨盤邊緣接觸的推磨棍磨成了月牙兒狀。
其實,那時候家里窮,麥子面十天半個月才見上一次。記憶中,在那個又深又厚重的陶瓷和面盆里,母親把自制的酵母用溫水泡開,和面,和成很稀的一種面,然后放在暖暖的火炕頭兒發上兩三個小時,掀開面盆,用手撩一塊兒面團,若里面出現密密麻麻的蜂窩狀,就可以加點堿調勻,直接做饅頭,再放熱炕頭兒醒半小時,即可入大鍋蒸了。“母親牌”饅頭的最大特點是,饅頭不是在面板上做成的,而是直接在面盆里,用沾了水的雙手掐制而出,面和得越稀,出鍋的熱饅頭越松軟,饅頭里的蜂窩狀就越多越大。咬上一口,麥香濃醇,又有嚼頭,不像現在的饅頭嚼在嘴里似棉花,感覺面失去了應有的筋道。
我上初中時,家里條件慢慢變好,饅頭成為餐桌上的主食。因全家人都愛吃麩面饅頭,就一直堅持推磨碾麥。兩三天蒸一鍋,蒸的次數多了,母親開始改用老面替代酵母發面。老面饅頭吃起來,麥芽糖的味道更糯,麥香更純正,筋道更足。
那時我住宿讀書,母親就怕我在外餓著,常說:“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能虧欠肚子,一定要吃飽。 ”每周回校時,母親都提前給我備好干糧,饅頭、地瓜干、花生米、咸菜什么的,總是滿滿的一提兜兒,甚至有時一周中間還會讓姐姐抽空再去學校送些吃的。每天下了晚自習,餓了的室友就湊一起,一人手里掰著一塊兒麩面饅頭,就著母親腌制的咸菜,吃得那么香甜,特別是鄰鋪曉靜,常常把我母親的麩面饅頭稱作“世界上最好吃的點心”。
曉靜已經出國打工5年了,過年打來電話時,順便問起我母親的身體狀況,最后說:“現在就想吃你母親當年蒸的那饅頭,做夢都想!”我告訴她,“我也想吃,但自從我們姊妹一個個長大,工作的、求學的,家里便沒人推磨,就再也沒有‘母親牌’饅頭了。即便現在咱們想推磨,恐怕也難找得到磨盤。”我聽見手機那頭隱約傳來一聲嘆息……
有一日感慨地和二姐說起這件事,沒想到,半個月后二姐打來電話,讓我去嘗嘗麩面饅頭。驚喜之余,我連夜趕去。一進廚房,就難掩激動,我不用品嘗,一打眼單是看那些饅頭的形狀、色澤,就能想象出那久違的味道。最終忍不住,咬一口,麥香麩香,沁入心頭。
原來二姐自聽我說過后,憑著記憶,試蒸七八回,最終找到訣竅。必須選用新鮮的麥麩,用開水燙熟,并且和面時一定要注意稀稠度,才能保證麩面饅頭的松軟和口感。“母親牌”饅頭又回來了,我迫不及待地挑出八個快遞給了曉靜,豪爽地告訴她:“我二姐讓‘母親牌’饅頭跨越了時代,你又讓它走出國門,以后想吃就隨時打聲招呼! ”
前幾日,收到饅頭的曉靜在電話那頭一邊吃,一邊說著過去那些事,竟哽咽起來。我心里明白,“母親牌”饅頭,對于我來說,飽含著濃濃的母愛;而對遠在異國的曉靜而言,則是揮之不去的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