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利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在縣城的紡織廠從事著小職員的工作，平淡如水的日常里，發生了一件讓我永久難忘的小事，這件小事讓我經歷了一次靈魂的洗禮。

那時，廠里不景氣，六個月沒有發工資，可把工人們難受壞了。有一天聽說要發工資，人們歡呼雀躍。工長王大姐拿著工資往下班的姐妹們面前一站，大家立時把她圍了個水泄不通，就差把她舉上天空了。王大姐說，因為廠里和供貨商的債務問題，這次的工資就不往卡上打了，發現金。

蘭蘭接過王大姐遞給她的工資，眼睛紅紅的，要流出淚來了，王大姐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也沒說。三個月了，孩子的奶粉也斷了，年邁的母親一直陪著自己吃饅頭就咸蒜，眼珠子都要發綠了。蘭蘭揉了揉眼睛，走到更衣廚前，開始換衣服，一切收拾停當，又拿起那沓簇新的鈔票，重新數起來。數著數著，她秀氣的臉蛋凝上疑惑而吃驚的表情，多出一百元！她又重新數了一遍，確確實實是多出一百元。她心里一陣驚喜，繼而緊張起來。一百元，全班共有八十多名職工，誰知道多發給誰了？再說從前也出現過類似的事情，頂多王大姐匯報給車間，用車間小金庫的錢補上就完了。而這一百元對于自己來說，那就是孩子的四袋奶粉，還能給母親買點排骨炸雞什么的補養補養身子。對了，下班后，先路過服裝街，再添上點錢，自己買套連衣裙，人家都說年輕不美，老了后悔，到現在還穿著結婚前那套皺了吧唧的西式裙，不到老太婆的年齡，讓別人一看就成老太婆了。

蘭蘭環顧了一下四周，同班的姐妹們都在嬉笑天真地打鬧著，她心里鎮定下來，驚恐和疑慮的面孔迅速恢復了常態。她現在已確信這意外之財是不會有人知道了。她將錢放入自己的坤包，理了理頭發，心想，得趕緊走。

這時，王大姐出現在更衣室的門口，蘭蘭的心里一陣狂跳，紅暈也飛上面頰。王大姐依舊笑容可掬地走到自己的更衣櫥前，開始換衣服。

“大姐，工資發完了？”蘭蘭雖然低著頭，裝作什么也不在意的樣子，但她還是聽出自己的聲音在悶熱的空氣中發著顫抖。

王大姐大大咧咧地說：“還沒呢，四組還在車間，沒交車哩！”

“大姐，咱們一起走吧？”蘭蘭依然是一副忐忑不安的神情。

“不了，你先走吧，待會兒車間還開個會，說是集資的事。哎，廠里又沒資金買原料了！”王大姐說著已換好衣報，一步一步朝著屋門走去。

蘭蘭兩眼死死盯著地面，憑直覺，她想大姐是走了，慢慢抬起頭來，她看到王大姐已將手搭在門拉手上，蘭蘭突然高聲喊道：“大姐！”

憋了很久的淚水奪眶而出，她的手里緊緊攥著那多出來的一百元錢……

我把這件小事寫成了通訊報道，在廠廣播站播出了，當時還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廠團委還發出了號召，要向蘭蘭學習。光陰荏苒，后來紡織廠由于改制，早

已經不存在了，工友們散布在縣城的

各個角落，自謀生路。但是，蘭蘭寧愿

自己日子清苦，不貪占別人便宜的美

好心靈，讓我每每想起來，都記憶猶

新，警醒和鞭策著自己，要做一個干

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