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福
明清德州董子讀書臺偏東的運河河道邊有一塊空地,德州人習慣稱其為“南上沿”。由于它緊鄰東面的竹桿巷,后身又與竹桿巷相通,故好多人以為它是竹桿巷的組成部分。
明清時期這里居住著一個安貧樂道的文化世家馮氏家族,其代表人物為康熙年間詩壇“大木”馮廷櫆。也許是董子讀書臺的光暈照射,使得這個平民家族在有清一代考出兩名舉人和一名進士;也許是大運河之水滋潤了馮廷櫆這棵詩界的參天大樹,使其成為清中期全國著名的浪漫派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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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氏家族:
明初由萊州即墨遷來
馮氏家族先世本萊州即墨人,明初隨靖難軍遷德州左衛。后數傳至馮仲選,才見移居董子祠側的文字記載。馮廷櫆的曾祖父馮仲選一生務農,祖父馮嘉禎開始治儒業。馮氏家族進入州城文化家族行列,是從馮梃櫆的父親馮沛開始的,家族最顯赫的人物是馮廷櫆,后延至馮廷櫆的元孫馮淑清。
馮沛(1616-1664),字云生,從游故太常寺卿王都之門,稱高第弟子。順治八年(1651)中舉。與康熙朝詩壇盟主王士禛為同年舉人。
馮廷櫆(1649-1700),字大木,中康熙十七年(1678)舉人,二十一年(1682)進士,二十三年(1684)授官內閣中書舍人,掌宮廷典籍事,相當于皇家圖書館或檔案館館員,世稱“馮舍人”。
馮淑清,字性之,號春臺,乾隆四十二年(1777)拔貢,四十五年(1789)舉人,官商河縣教諭。
嚴格意義上講,馮家的家風是由馮沛奠定的。史籍記載馮沛經常教導兒子馮廷櫆:“士不得志,漁于水,樵于山,佯狂于世,無不可者,惟不可挾媚道以事人。吾聞之趨勢者,市井之
行也;阿意者,妾婦之道也。一或
失身,萬事瓦裂,慎之哉。”正是這幾句不成文的囑托,確立了一個與世無爭、安于守貧的家族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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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沛:
傳說其唱戲搶了徽班生意
馮沛少年時聰慧過人,王士禛在為他撰寫的《故孝廉馮君諱沛墓志銘》中稱贊他:“君少卓犖負奇,疎眉廣顙而多頰,人呼曰‘髯仲’。從游故太常卿王公都之門,稱高第弟子。明末天下亂,避地衛河之西,葺園廬,讀古書。暇則攜漁具臨流終日,凡緯蕭、織箔、漁網、蟹籪,手自為之,悉皆精妙,見者以為涪翁、漁夫之流也。亂定,中順治八年(1651)舉人。”
《清稗類鈔》中記載馮沛具有超乎常人的記憶力,說他“性豪侈,晝引賓客,夜則燃燭觀書,一過目終身不忘也”。王士禛還說他:“常蓄小伶度曲,時時召親故置酒高會,或圍棋博簺,跌宕自喜。晝引賓客,夜則燃燈視書,一過目終身不忘也”。
馮沛是位具有文化知識的勞動者,既能編織葦席、捕魚、自制樂器等,又能譜曲、填詞。他生活的年代是明清易代之際,很多史籍上說這時的德州曾出現一個“爆棚馮”。每當他登臺演出時,臺下喝彩聲不斷,氣氛熱烈,席棚總會被擠壞,因此演出票價自然最貴。他高中進士的兒子馮廷櫆曾作詩形容當時席棚劇場的火爆:“柴市東頭古道場,乘春兒女竟焚香。茶坊酒肆蘆棚下,高歌吳歈賽藥王”。據傳說,徽班進京前在德州演出,戲演到一半,臺下觀眾稀稀拉拉地走了一大半。班主百思不得其解,自覺演出成功,本來在別處場場爆滿,不巧在德州是這般光景。第二天,班主在飯鋪中吃飯,故意問堂倌,堂倌說:“你們的戲哪有我們這里的‘爆棚馮’演得好?”班主第二天便帶上禮物前去求教。這個故事雖然只是傳說,但從一個側面反映出了馮沛演出的盛況。
田雯對他的這位老鄰居刻畫最為到位,說馮沛“效嵇阮(嵇康、阮籍)之狂歌,兼韋房(韋應物、房玄齡)之詩酒,有齊謳激蕩之聲,有魚龍曼延之戲,于是風流雅韻,名播青齊矣”。
3
馮廷櫆:
詩壇盟主比之于秦少游
馮廷櫆是馮氏家族中學歷和官職最高的一位,中進士后供職于天子身邊,有幸接觸到皇宮中的珍藏秘籍,也能結交朝野一些狂傲不羈的才子,所以后來取得的詩學成就最高,甚至超越了同時代的一些詩壇名宿,在全國有非同尋常的聲譽。
馮廷櫆繼承了父親過目不忘的基因,“幼號奇童,讀經史諸書,寓目不忘,義理了徹,別具會心,鄉先達驚其才,咸稱……奇童之號。長而好學,高才絕俗,詩文均超逸,不類反響”。他性情孤高寡合,不喜結交權貴高門,“官閑無事,維枕籍書卷”,獨與青州趙執信為契友,常在一起吟詩唱和,曾因同賦《諸葛銅鼓詩》長歌而名噪京師。當時詩壇盟主王士禛贊賞不已,欲把兩人的唱和編為《二妙集》刊行于世,但由于兩人的推諉而未遂。
康熙二十六年(1687),馮廷櫆奉旨赴湖廣主持鄉試。期間作詩近百篇,達到本人詩歌創作的高峰。康熙二十九年(1690),馮廷櫆任滿返都。后在館閣任職十馀年后,致仕歸里,仍住在運河南上沿的故宅。他在鄉數年,惟以詩酒自娛。正如他在《戊申元日試筆四首》中自述:“一年十有三月閑,無計破閑但醉眠。一月四十五日醉,事大如山總瞶瞶”。
由于家庭經濟狀況欠佳,失去朝廷俸祿的他,感到日子過得異常拮據,他要回京城重新銷假出仕。回到京城當晚,馮廷櫆約上了一幫昔日文友在家聚會飲酒,次日凌晨便因煤氣中毒死在家中,享年51歲。著有《馮舍人遺集》傳世。
馮廷櫆的死對當時的文壇是一大損失,曾引起無數詩壇名宿的懷念。
康熙朝有一代名相之稱的陳廷敬,在《懷田綸霞、馮大木五言律》嘆息:“夜過東陽界,朝行衛水濆。青春方浩浩,白發任紛紛。山遠留殘照,川長宿去云。閑心逐流水,今日為思君”。
趙執信《雨中得馮大木遺詩,因懷平生故人》:“素土戀知己,衰年感同心。悄悄如見夢,惻惻還聽琴。戶外波蕩潏,庭中山嵌崟。綿邈三十載,空天落遺音。向夕微雨過,悲風生竹林。當時文酒侶,滿目成漂沉。嵇調恍一接,阮樽誰復斟?浩然望云海,獨發懷仙吟”。
詩壇盟主王士禛更是悲痛欲絕地說道:“昔秦少游死,東坡先生嘆世無復有如此人。今大木死,世豈復有如此人哉!”
4
馮淑清:
“提倡風雅者首屈一指”
馮廷櫆之后,馮氏家族在文學上取得成就的后人就是馮淑清。
馮淑清,字性之,號春臺,馮廷櫆的元孫。家學淵源,才華雋逸。乾隆四十二年(1777)拔貢,四十五年(1789)舉人。有詩人評價他“刻意聲律,所造獨身,盧見曾、宋弼之后,德州提倡風雅者首屈一指。然負郭蕭條,硯田為業。晚年司訓商河,不數年又失明歸里,侘傺無聊,賫志以終,良可慨歟!”
光緒《德州志略·馮淑清傳略》:“馮淑清,字性之,春臺號也,德州衛人。高祖廷櫆與青州趙執信齊名,稱二妙者。淑清承其家學,有雋才。為諸生時,周永昌太史器重之。中乾隆四十五年(1789)舉人,官商河縣教諭。平生行誼端方,言笑不拘,暮景頹唐。二子馮橋、馮榴,均亡,身后無為之表彰者。然至今鄉人劇談稱先正,必首推馮性老云。”
張鵬展《國朝山左詩續鈔》收錄馮淑清詩六首。其傳略部分引用平原詩人董蕓的話說:“馮氏自大木先生后,門丁衰弱,書香不絕如縷,春臺以雋才紹先緒,所作詩文辭賦,皆沉思渺慮,務造幽微。而清真雅正,往往與先輩相頡頏,卒后家貧子弱,舊有手訂詩稿數卷,已亡失于破箎中,得二百余首,皆片紙草書,多失題者”。
不難看出,德州馮氏家族是為州城文化事業做出巨大貢獻的文化世家,其最大特點是子孫才分極高,但生活多貧困潦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