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巖松
我家住在父親單位家屬院的一樓。南邊窗口的樓下,有一方寬敞的小廣場。廣場周邊擺著一圈長椅,矗立著幾十棵高大挺拔的白樺樹,地下鋪著整齊的方磚,小廣場走一圈大約三百米,是宿舍區住戶休閑散步之地。在一角設置有簡單的健身器材,供人們飯后活動筋骨;兩張小桌子,是供老人們喝茶打牌的。就在這個小廣場上,我的父親和母親度過了他們人生最后的一段歲月。
父親自小腳就有殘疾,姑姑說,我的父親就是拖著殘疾的腿腳每天爬山越嶺求學,他是浙江老家——那個鄉村走出來的第一位本科大學生。早些年父親身體尚好時,常出去遛彎,都是騎著一輛體型很小的自行車,去離家三四里的錦繡川景區,或者再努把力氣,騎到七八里之外的董子文化街。后來隨著年齡增加,身體越來越衰弱,腿腳也更加不利索了,只能騎著車子在樓下的小廣場里轉幾圈了,然后找到離家最近的一張長椅上坐下休息。
父親是南方人,比較喜歡零食,尤其是甜食。他出去遛彎,身邊一定要帶著一袋子甜食。他坐在小院子里的椅子上,打開甜食包,邊吃邊悠閑自在地看著小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
這是一個老宿舍區,老人也較多,父親邊吃著,邊和小廣場上的老熟人打招呼。父親是大學教授,這輩子關起門來過日子,與世無爭,性格平和,與老鄰居們相處得都很和睦。
我每天回家路過小廣場,總是把車停在父親坐著的長椅邊。父親微微低著頭,眼睛微挑,從花鏡的上邊看著我:回來了?”““嗯,我回來了爸,回家吧,不早了。”“才幾點?再坐會兒。”
我們爺兒倆的交流每次都是這么簡單。父親留戀著夕陽西下最后的美麗光陰,直到小廣場上的人都回家了,才慢慢騎著車子回到家里。
光陰如水,歲月無恙。父親喜歡看著小廣場上的老鄰居,但是熟悉的老面孔在一天天減少。直到有一天,母親也隨著消失了。母親在時,都是老兩口一起在小廣場,父親坐在一邊,微笑著看母親跟鄰居打牌或者隨老太太們一起圍著小廣場轉圈散步。后來母親走了,父親更久地呆在小廣場上,睜著一雙出神的眼睛癡癡地張望。在那些暗香浮動的光影里,一定有母親留在小廣場上的聲音和氣息吧。
父親生命的最后幾個月,小廣場也去不了了。他不能騎車了,只能坐輪椅。但是,只要天氣尚可,父親身體允許,他都要我把他推到小廣場上去散散心。父親要找到一處滿意的位置,他不停地指揮著我,這邊、那邊,直到他感覺行了, “好,才說: 就這兒吧!”于是我把掛在輪椅后的零食一樣樣取出來,放在父親的手邊。
父親后來摔了一跤,就是這一跤,讓父親徹底告別了小廣場。在父親最后的日子里,只要能夠坐起,總會臨窗坐著,手里捏著零食,觀望著窗外的小廣場,仿佛觀望那些已經逝去的過往,那些過往里有已經離去的老朋友們,還有我的母親。
今夜獨坐小廣場,任思緒牽出支離破碎的回憶。近兩年里,走了母親,沒了父親,如今父親節又要來臨了,不論是醒著還是夢里,都是撕心裂肺的痛,還有扯不斷的往事記憶。失去雙親的我仿佛成了顛沛流離的游子,往事已經成了我永遠回不去的故鄉。父母永遠留在我奔騰的腦海里,印在我嗚咽的靈魂里,時時刻刻都在,那些記憶,點點滴滴,永不會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