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學民
近來心緒頗為不寧,今兒借了黃昏夜雨,撐一頂油花傘,漫步于沁園湖畔,就覺得天地之大唯我一個人存在了。
雨不大,那感覺像是秋天的雨,淅淅瀝瀝地下……雨天里,昔日人流如蟻的湖畔,此時卻獨我一人;燈影里,望那雨水灑在花花綠綠的彩石面上,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彩虹;雨絲密密麻麻地,叩打著傘面,清晰有韻;落入湖水中去,好似發射的電波,一圈一圈的暈暈蕩漾了開去,散發了整個湖面。
夜靜極了,只有雨兒飄落的聲響,似向我傾訴著一件心事,又似低吟著一支老歌。我是喜愛下雨天的,很小的時候,逢到雨天,戴個斗笠,赤了腳丫就往外跑,或者一人獨坐茅草屋下,隔窗聽雨;雨兒就清清爽爽下了滿天滿地、滿院滿樹,西院子里奶奶門前的那棵棗樹葉子清新深綠,那青頭紅腚的棗子星星般閃著亮光。我就想:那雨兒是為棗子而來的呢,抑或是棗子為雨兒而生的呢?“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燈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底,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想來,雨也曾給古今多少文人墨客帶來千悵萬緒,由此而引發出了多少感慨和喟嘆啊!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這是說江南的雨了。江南的雨煙霧繚繞,細雨霏霏,而今夜這北方的秋雨,也綿綿煙煙落滿了亭閣、水榭,湖面,花草樹木,只是有些涼意罷了。說起雨來,我還真有許多記憶,我上高中那陣兒,家境很是困頓,從部隊轉業回來的大姐一家時常接濟我的生活。有一個初冬飄著冷雨的日子,大姐從20里外的鎮子給我捎來了一兜白面包子,那白面薄皮的包子透著青綠的韭菜葉子,我在宿舍窗口聽著房檐上落雨的敲打聲,貪婪地吃著,是那樣的幸福和歡快。記得高考那年的秋天,秋雨綿長,似乎下了一個整秋。那年我高考落榜,獨坐陋室神傷了一個秋季。秋雨里,我沉醉,滿腹愁緒,就像那扯不斷的雨絲。悵惘了一個多雨的日子后,我終于走出了那個黑色的季節。后來我遠離家鄉,每每在下雨天里,仄倚窗口癡望山城的薄霧,薄霧中繚繞的雨絲,看那細雨落入窗前的桐樹,在葉子上聚結成水珠,打個顫兒又滑落了下去。那時,我就會思念起家鄉的雨來了,家鄉的雨似乎總是凄惻而溫情,匆匆而明快的吧,而今夜的雨呢?
今夜的雨綿綿深長,撒著歡兒下,蹦跳在腳面上,褲腿上;打在瓦礫上,湖水里,小橋上,橋頭畔的篷子船頭上……還有我頭頂的花傘上;眺望夜雨中的沁園湖,此時卻像極了一個剛出浴的美婦,那云髻上的發發梢梢還嘀嗒著水珠,愈發豐饒而深邃,莊重而美麗了。
湖畔聽雨,如同在劇院欣賞一曲美妙的音樂,音符跳躍,余音裊裊;又似觀賞美女舞蹈,花衣繡鞋,款款碎步。抑或是“一滴濕漓漓的靈魂”在橋畔那邊喊誰?
雨,是亙古未易的精靈,千百萬年來徘徊游弋于天地之間,而感應她的,是人們迥異的思想和紛紜的情懷罷了。
想到這里,心緒淡泊釋然了許多,腳步也隨了那霏霏細雨,一同漂向家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