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月強
“夜熱依然午熱同,開門小立月明中。竹深樹密蟲鳴處,時有微涼不是風。”默誦宋朝楊萬里《夏夜追涼》中的詩句,兒時過道口納涼的情景又浮現在眼前……
“東來的風兒,西來的風兒,嗚兒嗚兒的好涼快……”這是兒時在農村老家過道口,傍晚納涼時常吆喝的順口溜。上世紀六十年代末,農村沒有電,每到盛夏,人們吃罷晚飯就陸續匯集到各自的過道口(胡同口)納涼。一個過道口一伙人,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納涼的主要是婦女孩子,孩子們躺在草席上,大人們在一旁,手里拿著蒲扇,不停地搖擺,驅趕蚊蟲,扇風降暑。年齡稍大點的無所顧忌,坦胸露懷,有的干脆脫掉上衣,愛鬧玩的老爺們,有時故意使壞,從道口路過,用手電亂照,霎時一陣騷亂,嬉笑嗔罵聲一片。當然,大姑娘、小媳婦是不敢這樣“放肆”的。
“攜杖來追柳外涼,風定蓮池自在香。”我家過道口前有一荷花灣,每臨夏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到傍晚時分,盛景被夜幕籠罩,黑魆魆一片,正是青蛙談情說愛的好時機,水中的青蛙藏在荷葉下,和自己心上人一唱一合歡快的對著情歌,不知名的各類昆蟲燥熱難熬,用不和諧的音符、音頻故意湊熱鬧。
一個過道口一臺戲。這時,對門的二奶奶、房前的三嬸子、房后的大嫂、亮叔家的大姐和二姐、栓柱剛娶的新媳婦……手里拎著“草辮”,嘰嘰喳喳來到過道口。
說到“草辮”,我需解釋一番。“草辮”最典型的作用是編草帽,也有用來編制工藝品的。我們這里編制“草辮”稱“掐辮子”。“掐辮子”類似女人編“小辮”,工序不很復雜。首先是選麥秸草。小麥割到家把麥穗剪掉,只用麥秸的最上節,按照粗細分類,然后浸泡得柔軟了,就可以“掐辮子”了。“掐辮子”有技巧,拿捏要準,必須進行一段時間的鍛煉,具有一定的實踐經驗,否則,掐出的辮子兩邊沿不齊,供銷社不收。具體操作步驟是,潤軟的麥秸草用不滲水的油布裹起來,夾在胳肢窩,便于抽用,左手臂挽著草辮圈,雙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上下、左右快速扭動,好似“玩戲法兒”,不一會就編出長長的草辮。黑夜里心靈手巧的“老少織女”們嘴上拉著閑嗑,手頭上緊忙活,快的一晚上能“掐”兩掛。“草辮”編好后存起來,到“集”日一人背著一串步行去趕集,交到當地公社的供銷社里。“草辮”分粗、細兩種,細草比粗草的貴幾分錢,也不到一角錢,一般一個“集空”能賣到一元到兩元錢,這在當時貧窮的農村,可是筆不少的收入。
姥姥家在本村,和我家隔著一個整村,有二里多路,傍晚時我經常跑到姥姥家的過道口聽姥爺講故事。打我記事,姥爺就是標準的老頭了。他上過私塾,識文斷字,家有藏書,尤其鐘愛《三國》,書是發黃陳舊豎排列的線裝書,都是繁體字。當時正是“文革”時期,像做賊似的,不敢明目張膽地看。姥爺是個“老夫子”,過道口納涼從不和姥姥那幫娘兒們“同流合污”。他左手拿煙袋,右手拎蒲扇,挾一條破草席到過道口的對面,獨自一人抽煙、納涼。我很討姥爺喜歡,纏著他講《三國》,因此常常“夜不歸宿”,至今其中的故事還耳熟能詳。從上學到參加工作我的文學功底較好,皆得益于此,可以說姥爺是我的啟蒙老師。姥爺過世多年后,間或問起舅舅以前的老書,說是早當廢紙賣了,我聽后不勝惋惜。
俱往矣,時光飛逝,過道口納涼的這道“天然”的“風景”,早已淡出了我們的生活,成了永久的記憶,偶爾想起,我不免耿耿于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