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肖斌

媽媽是外公外婆的大女兒，這種“重要”的家庭地位在她的兩個弟弟妹妹各自組建小家庭后，就變得越來越薄弱，直到她退休后，微信群替她挽回了一局。

外婆身體不好，常年住院，而其他兒女還在上班。于是，每個工作日的上午，去醫院看望外婆，成了媽媽最重要的日程之一。主要職責包括補充水果和零食，更換日常用品，以及詢問病情。到了周末，就由弟弟妹妹各值一天，這種狀態已經持續多年。

原本也就是兄弟姐妹們隔三岔五互通電話，說說自己“值班期”內的見聞。也不記得從哪一天起，媽媽建起了一個家庭群，開始實時匯報外婆的每日生活，圖文并茂，每日更新。風格大概是這樣的，“今天吃了一個獼猴桃、七八顆草莓”“蘋果還剩一個，明天要買新的”“某某藥吃完了，我看沒什么效果，得問問醫生”“昨天掛鹽水，血管太細，扎了好幾針”……

媽媽是個有邏輯的人，微信群里記錄的時間地點人物俱全，包含外婆衣食住行和治療的方方面面，堪稱一本家庭備忘錄，讓不能隨侍左右的舅舅阿姨也時刻掌握外婆的狀況。

漸漸地，群的內容又有所擴展。媽媽作為群主，排定了值日表，周六誰去、周日誰去，要在群中“匯報”；去的時候需要帶什么，需要做什么，也在群中制定了詳細的清單。

相比不少同齡人吐槽家庭群淪為“養生群”和“催婚群”，媽媽建的這個值日群，堪稱一股清流，秩序感和溫情并存，頗有傳統的孝悌風范。更重要的是，每個成員都知道彼此做了什么，對照顧老人這件曠日持久的事情來說，公平和可靠顯得尤為重要。

外婆住院多年，幾乎每天都有一名子女守在床前，這在整個醫院都是極其難得而為人稱道的。畢竟對老人來說，親人陪伴是一件奢侈品。有時候想，如果外婆也會用微信，看到自己每天的生活被現場直播，不知作何感想？

最近，值日群的形式又有了變化，除了此前的備忘錄和排班表，還有了與外婆合影自拍環節，記錄她每天的精神狀態。雖然外婆年輕時也是個喜歡拍照的時髦女性，但沒趕上手機攝影的黃金時代，假以時日，她與兒女的病床合影，就要穩步超過此前的照片。而這些照片，也讓遠在千里之外的我，能看到撫育我長大的外婆的近況。

是的，以上所述我都是在家庭群里看到的，我并不是值日的參與者，只是默默關注著這一切。我已經十余年沒有在這個小城里長久待過了，有些數字是不忍計算的，比如，見面的次數、聊天的時間以及老人的年紀。小我4歲的表弟應該也是如此，小時候我們都在外婆家玩得不亦樂乎，如今一個在北京，一個在上海，群動態是我們與親族家人微弱的聯系。

作為有幾十上百個群的重度微信用戶，這個家庭群是我難得沒有屏蔽的。說實話，它的內容是重復而無趣的，照片很多都沒對上焦，但我還是每條必看。我并不依賴家庭，只是想知道，我的來處每天都是什么模樣。

再想遠一點，等我老了，如果有人替我每天直播，也是件不錯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