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曾說過,宋公詠樂陵八景詩都是在他因不滿于閹宦魏忠賢專權而隱退樂陵后寫的。這首七律也不例外,我估計宋公是在聞知明熹宗朱由校晏駕,思宗朱由檢繼位,閹豎魏忠賢流放途中上吊身亡后的1628年春大雁北飛時寫的。此時,新君繼位,權奸已除,朝廷正在用人之際,他這位伏櫪老驥壯心不已,心中萌生一絲盡瘁朝廷之念,盼望新君降詔或吏部行文相召,甚或已經處在想親自向朝廷上書明志的猶豫之中。因為其歸隱的表面原因畢竟是托病,有此想法也是自然的。
既生此念,也就不可避免地在這首《鬲津雁影》中寄托并流露。首聯“西去鬲津東海頭,翩翩逝雁映沙洲”。河水本來是西來詩人偏說“西去”,一方面是為了入格合律,另一方面是“向西望去”的縮句。鬲津河樂陵段是東西走向,詩人在此西望,河水滾滾西來向東流入東海就到頭了。翩翩北去的大雁把身影留在眼前的沙灘上。逝雁,是飛過遠去漸漸看不到身影的雁。大雁向北飛,京城又恰巧在北面,不免勾起詩人對朝廷的思念。正所謂“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宋范仲淹語)。詩人眼望大雁翩翩南來,沙洲留影,漸漸北去,消蹤逝跡,邊望雁邊沉思的完整畫面,全在這個“逝”字中顯現出來。
接下來繼續寫雁。 “空中嘹唳聲何在,河上翱翔影自留。 ”北飛的大雁遠去了,那嘹唳清脆的吶喊聲聽不到了,但那映照在水面上的振翮高飛的身影卻好像留了下來。這句是寫雁,然而又何嘗不是寫人呢?宋公為官幾十年,有過“吸嚅喘帶西山雨”的嘹唳吶喊,也留過“飛舞斜沖此(東)海流”的矯捷身影,現如今這些都成過去,現在遠離朝廷,音訊難通,也只能顧“影”自憐了。
頸聯“兩塔秦關霄漢迥,孤峰楚郡水天悠”,是詩人運用比興手法寫眼前的感受。這句詩人設想高飛的大雁看到兩塔秦關不同的天地,實是用秦亡漢興的改朝暗指明熹宗與用明思宗的換代,現在新君登基魏閹已除政治氣候亦非昨日;對句把飛雁比作遭貶流放的屈原,用孤峰楚郡水天相隔,屈原思念楚國都城來暗指自己思念明朝廷的急切心情。句中的“兩塔”不知何指,“秦關”顯然系指秦國的關隘,“霄漢”云霄河漢,即天空;“孤峰”即回雁峰,相傳大雁飛到回雁峰就返回,“楚郡”即楚國都城,“悠”即遠。
尾聯 “陽和欲報衡陽信,長把魚書寄溟流”運用魚雁傳書的典故,把宋公欲與朝廷互通音訊的急切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大雁既已遠去沒給我帶來書信又不能代“我”給朝廷傳信,那就只能寄希望于水中的魚兒了。
魚雁傳書本系子虛烏有的傳說,而文人墨客卻常把它入詩。唐代詩人王昌齡有詩曰:“手攜雙鯉魚,目送千里雁。 ”李商隱也有詩曰:“嵩云秦樹久離居,雙鯉迢迢一紙書。 ”
這里說的“雙鯉魚”,并非真的是兩條鯉魚,而是形若鯉魚的信函,在此用以代稱書信。 “雙鯉”,也是指的書函,現在叫信封。唐代,自貞觀(627-649)年間始,就用厚繭紙制信函,形若鯉魚,兩面俱畫鱗甲,腹中可以藏書,名曰“鯉魚函”。信函在詩文中往往被雅稱為“魚函”“鯉封”。書信也叫“魚書”。不但鯉魚傳書,大雁也傳書。故信使又被雅稱為“魚雁”“鴻鱗”“雁足”。 “鴻”就是大雁。鴻雁傳書,典出《漢書·蘇武傳》。說蘇武出使匈奴被扣留,19年不回。漢又遣使使匈。新使途中探明蘇武囚滯牧羊確情,見到匈奴單于后,謊說大漢天子狩獵上林苑,見一大雁落而不飛,捉來一看,足攜素帛血書,言蘇武在某澤牧羊。單于聞聽大奇大驚,只好向漢使謝罪,并下令放還蘇武。
宋公詩句中“衡陽信”系用唐權德輿詩《寄李衡州》典。權詩曰:“片石叢花畫不如,庇身三徑豈吾廬。主人千騎東方遠,唯望衡陽雁足書。 ”不啻權德輿,杜甫《天末懷李白》詩“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李商隱《寄令狐郎中》詩“嵩山秦樹久離居,雙鯉迢迢一紙書”,范仲淹《漁家傲》詞“衡陽雁去無留意”等均將雁魚比喻為天高路遙,音訊難通,只有急切盼望魚、雁來傳書信。宋公的“陽和欲報衡陽信,長把魚書寄溟流”句反映出的急切盼望與朝廷互通音訊的心情,正和上述幾位詩人相類同。至于“衡陽雁”或“衡陽信”,相傳,衡陽有回雁峰,雁至則返。因而古語以“衡陽雁斷”,比喻音信阻隔,又以“雁足書至”,代指音訊相通。
那么,宋公與朝廷的音訊通了嗎?答案自然是通了,當然絕不是魚雁傳的書。據清乾隆年間《樂陵縣志》記載,宋公“崇禎改元,起兵部右侍郎轉左署尚書”。也就是說,崇禎一上臺,就把宋公官復原職,由國防部一般副部長(兵部左侍郎)升任第一副部長(兵部右侍郎)、代理部長(左署尚書)。也就是說,宋公在寫完這首《鬲津雁影》時間不長就重返朝廷,并被委以重任。□陳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