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書峰

“太太，這是先生托人從揚州帶來的雪花梨，用文火熬一熬，再添點家里的蜜棗，是止咳潤肺的上好東西。先生知道太太每到初春，就會犯起舊病，所以特意勞煩西街的朱先生帶來許多新鮮貨。先生與太太可正是書上說的‘相敬如賓’呢。”

云杉看著眼前這個正值豆蔻年華的小姑娘，不由地竟想起了當初的自己，還有那個笑意宛如暖陽的他。云杉記得第一次見到程原時，正是八月桂花開的時節。云杉的母親生前最喜歡擺弄花草，家里的后園里種滿了各樣的花草。桂花每年八月都會開。很多年后，云杉回想起來，覺得那年八月，就連空氣中也彌漫著桂花的芬芳。

云杉的父親是商人，生意做得漸漸大了起來，與上流社會的人漸漸也有了往來。有時候，父親帶著云杉參加宴會時，常常會認識一些小姐少爺，那些小姐少爺都受過新式的教育，尤喜歡說話間夾雜幾句成語，以及幾個新式的詞語。云杉在他們中間，就成了受嘲笑的那個。云杉并不在意這些，父親卻有些著急了。就這樣，程原來到了云杉的家里。

程原進來的時候，穿著長衫，戴著金絲邊眼鏡，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云杉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老師，就打心眼里不喜歡他。

程原每周來一次，一個月后，云杉便與程原熟識了。有時候，云杉趁父親不在的空當，便會追著程原問各種問題。“程老師，你在哪讀書的呀？”“日本東京。”“老師，你怎么斯斯文文的呢？”“或許是天性使然吧。”“云杉姑娘，今天的課還有好多沒講呢，專心上課吧。”

慢慢地，云杉喜歡上了和程原談天說地的日子。這之后，每逢程原上課的日子，云杉都會早早地起來，拂去書上的塵土，將書整齊地擺放在書桌上。云杉的變化連父親都有些訝異了，卻又不知道緣由。是呀，他又怎么會知道女孩這個年齡的心思呢。

有一回，程原教云杉念《詩經》，念的正是那篇《關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老師，這句是什么意思呢？”

程原推了推金絲邊眼鏡，緩緩答道：“意思就是溫柔美麗的姑娘，是君子的好配偶。”“可我不是那么好的姑娘，可以成為君子的好配偶嗎？”云杉突然看著程原，很認真地問著。“會的，因為你是個很好的姑娘。”程原認真地回答。

云杉知道，自己已經深深地喜歡上了程原。

九月中旬的一天，家里突然來了個客人，是商會會長的兒子何文淮。何文淮不是來拜訪云杉父親的，而是來提親的。父親只是說考慮考慮，但從父親的語氣里，可以聽出父親是很愿意這門親事的。云杉為此開始整日憂愁。

十月的一天，程原家里有事，課沒有上到一半，就匆匆地離開了，書也忘記帶了。彩月整理桌子時，書里的一張信紙被風吹得落在了地上。彩月看著那字寫得好看，就興致沖沖地拿去給云杉瞧。紙上只有簡短的一首詩，卻寫得纏綿而多情，字里行間透著男子對女子濃濃的愛意。

讀完了詩，云杉的淚就掉下來了，她癱坐在地上，雙眼無神地看著窗外，看著夕陽，看著候鳥，慢慢地，慢慢地睡去了。醒來后，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微風輕撫著。云杉漸漸平靜了，既然程原有了喜歡的姑娘，她也應該開心，并祝福他。

日軍占領青島后，父親的生意也大不如前了。

這時，何文淮再次來提親，看著父親欣喜的面容，想到自己絕望的愛情，云杉答應了這門親事。嫁做人婦后，日子雖然沒有以前愜意了，倒也安穩自在。年底，云杉回家探親，父親卻并不開心。

“丫頭，你出嫁的那個月末，程先生找過你，說他后悔沒有告訴你，他一直喜歡著你。”父親緩緩地說道。

云杉眼中有些酸澀。如果當初沒有讀那首詩，如果她能去找程原問清楚，如果當初云杉沒有答應那門親事，那么她便可以嫁給她的意中人。可是，這世間總有很多無奈，有很多的擦肩而過，有很多讓你遺憾的事。但是，我們終究還是無能無力。

如果可以回到曾經，云杉希望再叫次“程先生”，再聽他念那首《關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