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人物
張天云
生于1925年,參加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戰爭時負責后方新兵訓練,后就職于德州航運辦事處,完成公私合營,擔任船隊隊長。
德州晚報全媒體記者張雙雙攝影高家輝
“少年從軍,戰場硝煙裹挾著青春熱血,無數次躲過槍林彈雨,您的父親應是一位英雄。”
“我覺得不算,他沒有顯赫戰功,也從未手刃日軍,只是千千萬萬士兵中的一員,很普通;但他一生果敢堅毅,樸素至臻,凡事先人后己,身為兒女,我們以他為榮。”提及“英雄”二字,張天云長子張占儒隨即“替”父親否定了。
父子二人之間,言語甚少,一個頭發全白,一個頭發花白,偶有對話或是戰爭歲月,或是解放初期大運河曾經的繁榮,這兩段歷史傾注了張天云的半生心血。
“不怕死”的游擊隊少年
張天云現年94歲,時光痕跡刀刻般表現在臉頰上,丈量著從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再到新中國成立70周年的時代更迭。“我從沒想到這輩子能過得這么好。”10月1日大閱兵時,他身穿灰色中山裝,端坐在沙發上,一個鏡頭都沒“舍得”落下。“我們那時候沒有這么先進的武器,我打游擊戰的那一年,槍把兒都是生銹的。”張天云瞇著眼睛,崢嶸歲月里的諸多細節,回憶起來依舊清晰。
1941年冬天,河北省懷來縣南梁村已經被日軍和偽軍掃蕩過多次,村中禽類和糧食都被搶奪一空。張天云16歲,原是一個放牛娃,此時也扛槍加入了縣抗日區衛隊。“不下雨不打仗,一下大雨才出去,因為敵人不敢出來,他們怕淋,咱土八路不怕淋,到敵人炮樓邊上,扔兩個手榴彈就跑,因為除了手榴彈,全隊沒有幾條槍,不敢硬拼。”張天云說,每次行動中,因為自己體格瘦小,往往都跑在最后,有幾次都看到了敵軍明晃晃的刺刀,好在最終都在鄉親的掩護下順利脫險。“在抗戰題材的影視劇里,也很少能見到當時我們用過的那種槍支,隊伍里都稱之為‘老套皮’,屬步槍,有時候為了嚇唬敵軍,甚至會拿一把假槍,讓他們不敢窮追不舍。”張云天說道。“不怕死!”張天云總是把這三個字掛在嘴邊,“這是打仗的時候我們唯一的優勢,家里父母兄弟都快餓死了,我能怕死嗎?”
那兩年,與全國范圍內的敵后抗日武裝力量一樣,懷來縣區衛隊很少與日軍發生正面交鋒,但以游擊戰的形式,多次破壞其炮樓,對偽軍的打擊也甚有成效。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這一日期,張天云記得比幾個兒女的生日還要清晰,聽力不夠,視力不足,大腦卻把這一日期烙在了最深處。
解放戰爭中的通訊小兵
抗日戰爭勝利后,張天云回到懷來縣,“想回家安心種地。”在他和戰友們心里,于槍林彈雨中抗爭,無任何雜念,只想將侵略者趕出中國,而后回到家鄉,跟父母至親一起,踏踏實實地光腳踩在泥土地里,看著糧食苗兒向著太陽恣意生長。“我趕著毛驢,平板車上有700斤小米,是抗戰四年部隊給的獎勵。回家路上,那個開心呦。”
然而,僅三個月后,一缸小米還剩大半,一聲召喚,張天云再次回到隊伍。原來,解放戰爭全面爆發,因反應機敏,為人誠實可靠,還有最為關鍵的“不怕死”精神,他成為晉察冀邊區第五分區后勤供應處的一名戰士,負責重要物資的運送。
無數次,他只身一人穿梭于抗戰區,夾襖里貼身塞著戰區指揮部開具的公函,前往后方調取物資,有時是棉衣、糧食,有時是槍支彈藥。“回程的時候,我就是重點保護對象了,當地部隊負責護送我安全到達物資運往戰區,這些東西都是前線解放軍戰士的必需品。”那時的張天云,雖正值青春,身高卻僅一米六,身著便裝,毫不起眼,擔負著前線萬千戰士的物資安全重任,在窮鄉僻壤的坑洼道路間疾步前行,不時躲避著敵軍的隊伍和飛機,神經不曾放松半秒。
1947年,從河北省安固縣調取幾萬件棉衣到渡水口,當地鄉民用馬車、牛車、驢車幫忙運送,因目標太大,過于顯眼,在萬縣處被敵軍發現,兩架飛機在上方轟鳴著。“牲畜都被炸死了,老百姓也有犧牲的,我們拖著物資躲到附近樹林里,躲了兩天才出來。那一趟6月出發,9月方回,整整走了3個月。”他說,直至現在想起當時情形,腦海里還全是血紅的顏色。
抗美援朝時的練兵長官
1948年9月遼沈戰役打響,在攻打四平時,張天云的分隊負責運送彈藥。
任務緊急而重要,他和戰友已拼盡全力。然而,前方火力過猛,子彈始終無法送至戰壕內。眼見戰士們一個又一個接連倒下,足足四十余人。身為隊長,怎能不心急如焚,他當即決定召集后勤部隊全體人員緊急開會,商量對策。“到村里借大繩去,把子彈箱子、炮彈箱子用大麻繩拴上,裝到車上,快速開到戰壕邊上,這邊往上遞,那邊往里拽,一箱一箱拽到戰壕里去了,整整兩車炮彈,就這樣成功運送到前線戰士手里。”張天云說,那場戰斗取得了勝利,也成為解放全中國三大戰役中重要的一環。
1949年1月31日,解放軍和平進入北平,平津戰役結束。張天云和戰友們看到了戰爭勝利的曙光,也許很快,他又能夠回到家鄉的土地上,在落日余暉中輕嗅耕牛犁出泥土的芬芳。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1949年10月1日,這一天,每一個中國人都銘記于心,張天云更是如此。“中國人民站起來了!”70年后的今天,眼見身高僅165公分的老人,眼角都帶笑地說出這句話時,依稀可見當時的年輕戰士,無比激動地聽完廣播后歡呼雀躍的樣子。
之后,抗美援朝戰爭爆發,張云天依舊決定披荊斬棘再上戰場。此時,軍令來此,張天云所在隊伍要留下來,去往張家口負責訓練新兵。所以,他再一次未能沖向前線。“戰爭又持續了將近兩年,一批批新兵來了,又被送往戰區,應該有一萬多戰士。”他對那10年的記憶驚人得好,精確到數字和村莊名稱,只是因未曾上學,識字有限,不能準確寫出具體名稱,記者也只能“聽音辨位”,得知那幾年他一直在河北境內,直至1953年時被分配至當時的天津市航運局,負責遠洋船務。
大運河上的船隊隊長
和德州的緣分,始于張天云的“暈船”,海上的風浪讓他吃足了苦頭,嘔吐三個月后,他不得不申請調離,來到了德州航運辦事處。內河上的船平穩得多,倆月時間他便適應了。
之后的近30年,大部分時間里,張天云都在大運河的機船或木船上忙碌著。經歷了公私合營和洪災,也見證了大運河德州段最后的輝煌。
上世紀50年代初,國營船舶數量極少,僅占10%,其余均為私人經營的木帆船。1954年底全國范圍內各行各業的公私合營開始了,德州航運辦事處也開始著手。“私家船的船主一家老少很多都住在船上,常年跑船在外的生活,讓他們不太好‘惹’。”當時,張天云接下這一重擔,選出幾個規模較大的船主擔任私方經理,并與之不斷溝通,搞好關系,做通思想工作;辦事處還修理船舶、添置工具,讓船員們看到,接受社會主義改造后,的確能有更好的生活。
1956年公私合營完成,德州公私合營航運公司成立,木帆船為184只,14098噸位,拖輪6艘,378馬力,當時的原則是,40噸以上木船實行合營,40噸以下木船組織合作社。張天云成為合營船隊的隊長之一。
張占儒作為長子,整個童年時代都與運河為伴,一家人就住在離運河不遠的家屬院里,讀的是運河邊的航運子弟小學。他說,父親整日不在家,多數時間在辦事處和船上,有時候上船一個月才能回來。
對此,張天云解釋,合營初期,人心不穩,他需要和船員們一起往返送貨,以穩定大局。加固堤壩期間,他更是整日不歸,在武城段的汛區指導工作。“不上戰場了,也得遇事兒往上沖。”他退休已二十余載,不能算老當益壯,但也精神矍鑠,每日自己做早飯,還要去長河公園遛一圈。他說,其實在1953年,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后,自己還是想回家鄉種地的,但國家需要他們投身新中國的建設中,對此他義不容辭。
所以,在兒女和百姓心里,他和千萬普通戰士一樣,一生歲月為中國,未獲赫赫戰功,卻也是“英雄”。